晒晒我儿子

陆基康/

淮北照土且可爱 　　早年在淮北地质队工作时，春回大地，我常带儿子到大院门口的麦田里散步。小家伙在土路上蹣跚地走，我在后面盯着。时有同事路过我们身旁，看着儿子对我戏谑：“长得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知道他们在为我儿子鸣不平：这么标致的小男孩像他老子一样挺不起腰来，可惜了！这不能怪我，我爸也这样，这只能说明，血脉传承正宗！[笑] 不过，说起来，这辈子我还真做过一件对不起儿子的事。 　　他刚上小学那会，一天我还没下班，突然有小孩跑来办公室找我，说陆隽在车队爬油桶，摔了！类似的事常有，我急忙赶了过去，只见他身上油迹斑斑、趴在油桶边哇哇大哭。看到我来了，立马止了哭。我吼他：“快起来！”他不动，气得我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地上一戳。不料，他惨叫一声，我这才意识到：坏，可能骨折了！ 要车送到市医院，片子上清清楚楚显示出已经移位的两截小腿骨！我恨不得啪啪抽自己的脸…… 此后好几个月，每天四次，我背着腿上绑着绷带的儿子上、下课，尽管他趴在我背上又开枪、又冲锋的动个不停，我也不敢吼他了，老实一点的应该是我自已…… 好在痊愈后，儿子又像蛤蟆一样活蹦乱跳，小腿外表上看不出毛病。事后一想起我将他重重往地上一戳时，他那无助的样子，我总是揪心的痛……这事我没敢对儿子提起过，然而三十多年过去了，心里总觉的欠他一句平等的“对不起！”，作为父亲我真有这样的权利？ 眼下既然旧事重提，我想借此机会说一声：“儿啊，对不起！” 余日不多，爸不想留下这个终生的亏欠！ 　　说起来，除了长相，儿子根本不像我。有时一生气，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儿子？我从小读书就争强好胜，一道算术题解不出来，连饭都不想吃；成绩不出人头地绝不善罢甘休！可是儿子从来就没那心思。我曾特地为他买过一本《儿童智力测试》。我们小时没有这样的书，也许是家里没钱买；也许那时孩子多，养活都难，大人哪顾得上那么多。缺少玩具的年代，小孩子便常常会将其他地方听来的智力题让小朋友们猜，权当游戏玩；那时还有一种几乎没有成本的智力游戏，算扑克牌24点。对这些我都情有独钟，有机会好显摆呗！ 现在有了现成的书，方便多了。我兴致勃勃的拿出来给儿子做，他跟你东扯葫芦西扯瓢，心猿意马，一题都不着边！待我发火时，他就对你扑愣着眼，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心想等他小脑袋长全和些，也许会好点。日后试了好多次，有时提示几乎都等于答案了，他还是对你扑愣着眼……奈何奈何奈如何，这么好的书束之高阁，留给孙子？ 买玩具给他玩，情况好一点，但也只是新鲜一小会儿，便扔得到处都是，不知道珍惜。同事的孩子大了，送我一辆旧小三轮车，儿子挺喜欢，整天骑来骑去，可是没多久就让别家小孩骑得无影无踪……吃东西也一样，有的小孩吃零食，分一点渣给别人都不肯；他倒好，想吃时糟吃，不想吃了，便傻哈哈地捧出家里的饼干桶，任小伙伴们随便造……我都不知这种秉性好不好。我小时，家里兄弟多，吃饭时，我妈比我爸细心，老说我精，下筷稳、准、狠……至于与小朋友分享食物，那会儿，连饭都吃不饱，哪有什么零食可分；即便有，我想我也不会像我儿子那么傻，可以留着以后慢慢吃嘛。 　　问题的严重性在于：这小子读书也不当回事。小学前几年靠天收，三年级时，队里出车，子弟学校组织了一次全校优秀学生泰山游。出发时，儿子高兴地抱着一大包吃的，咧着大嘴从车窗探出头向我们挥手……我和他妈妈挺开心，觉得儿子成天乐呵呵的，脑子倒没啥问题，读书也真没让我们费什么心思。想不到：那是他学习生崖的顶峰！ 随着课程的加深，靠天收不灵了。看来要人工干预。尽管非常时代，我因种种非智力因素无缘正规大学，做梦都企盼儿子能圆了我的名校梦。但我觉的，现在的教育变了味：以前小孩上学两点一线，小学时下午基本不上课，现在什么课外班、补习班、特长班……乱七八糟，一点十线，大人还有劳动法，小孩忙得都没有假，还花光了家长的钱，学出来后，我看一个比一个傻，连做人的基本的道理都不懂；另外，高考一到，电视台煞有介事、警察如临大敌、家长红袍黄褂……高考塌了，天也要跟着塌？什么导向？奇葩背后后必有套！ 我也不想看着慈母变恶魔，天天对着孩子的作业大呼小叫；也不忍让儿子童年的美好变成练狱：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何况那时我一根筋，觉的让儿子早日换个学习环境更重要！ 其实儿子作为知青独子，户籍早已迁回上海；只是因为父母年迈多病，没法带，只好跟着我们在淮北乡下耗。 为了孩子，我必须把家搬回上海去！ 子弟学校全班师生，上排左二做鬼脸的便是犬子。 儿子的高光时刻。不过他好像不觉得。一班只选了两个学生去，此照系曲阜留念。女孩子学习好，又可爱，常来我家玩。要在过去，说不定我会搞个“父母之约……” 儿子跟妈妈 　　当时上海的户口政策已经有所松动，看着队里夫妻分居或者有背景的上海老乡已经调回去好几个了。但我明白：对于我等蚁民，无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再想通过考学回上海，普通高校早已超龄。研究生报考年龄也仅剩一年了，我“垂死挣扎”，英语这坎过不去！最后的希望只剩下“人才引进”一条道。我一个钻探工出生的管理专业成校大专生，算什么狗屁人才；我开始了盲目的资质考试：助理会计师、会计师、经济师、注册会计师、高级会计师……多多益善。 那些年，我不是在考试就是在考试的路上。但是，太太不理解，她根本不信我能考回上海！说我只顾自己，不顾孩子。其实我心里也没谱，只有苦…… 大吃大喝日渐胖，但等日后自己悔。 　　不料，天道酬勤，其中一张注册会计师执业资格证书帮了我！我心里有数，不是我有什么本事，是上帝的眷顾！回沪探亲时，去新华书店买书，路过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进去问问：上帝觉得这是好的，于是成了！ 事实上，“证书”只增加了我的收入，儿子成绩与学习环境的改变也没见什么效果；与我却是祸福相依！注册会计师是“过劳死”的高危行业，收入增加是拿命换来的，我哪有空盯儿子的作业！三年初中毕业，其成果，只能让我担心：别说我的名校梦，就是进职校也玄！我决定让儿子报考我们区的重点高中——附属民办的那种，校名也想不起了。刻骨铭心的是：花了我三万大洋“赞助费”！当时的三万元可以在闵行买半套房！ 最后儿子考进了职校。我也吃不准是否与就他读的那个学校有关。如果有关，我的“证书”还是起了一点作用。不是吗？不回上海，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让他读“贵族” 学校！但可以肯定的是：当初如果投资房产变现，抵我儿子毕业后十年八年的工资！ 因这三万元，我还在儿子面前顺便卖了个惨。我把借据给他看，指望他良心发现好好念书。借据倒是真的，钱套在股市里，一时拿不出来，是向办公室的股友借的。讲真的，我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拿钱选校、借据卖惨都是他妈的鸡娃做法，想着儿子不争气，家长什么都不做也说过不去…… 住校期间 　　还好，最后儿子总算顺利毕业，进了一家旅游公司。当初填志愿时也是我让他报的旅游专业，我觉得他吊儿郎当的、不动脑子带带团倒还可以。按照我的原本设计，希望他考上名校，硕士、博士的读上去，即便不出国深造，也能留校当个学者、教授……但是现实狠狠地敲打了我：他不是我！ 尤其让我痛惜的是：儿子的时代，已经完全摈弃了政治门檻！ 这让我觉得：血脉传承的大事，上帝做的有点心不在焉：有的父子形象相似、有的脾气相似、也有灵与肉都不相似！你只能接受，因为那是上帝的事！而我明白了我不是上帝！ 但愿填报考志愿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项决定。记得当初我问过他，有没有自已喜欢的专业？这回他没扑愣着眼，答曰：无所谓！我只能摇头，叹息上天怎么给我留下这么一个冤家！ 小家添丁才圆满 　　然而，这回我居然心想事成了。他的前途再也不用我操心。他真的做到“我的事我作主！”并且还开始展示了他的某些“天才”…… 记得他在携程公司干的时候，一次小两口回家，我和他妈在厨房忙进忙出，听见他在客厅里得意对他老婆说：“礼拜天派我出差，门也没有！哈哈……”我听了大惊，“新兵蛋子，这德行，还能干好？”正想开口说他两句，可是看他媳妇跟着笑得跟花一样，我心里叹道：“时代不同了，现在‘世界是你们的，也不是我们的了’，老东西，闭嘴吧！” 果然没多久，他就从携程跳槽了。从此小陸变成小鹿，到今天二十几年的职业生涯，跳槽不说一年一次，总有十几次吧。即便疫情期间，照跳不误！说他没本事，你跳跳看？ 但我还是很贱，担心他四十大几了，如今硕士、博士都找不到工作，你这“半老徐娘”，跳来跳去，当心成了秋后的蚂蚱！跳空了，年青青，咋整？我终于忍不住劝他：“高薪不是跳出来的，得拼实力。你折腾来折腾去，哪个单位不欺负新来的，你发财了吗？少壮不努力……不说了。有的做，就踏踏实实在一个单位做下去，评资格，工资多少也能涨点，到退休也就十几年了，太太平平拿到退休金……”说着说着，自己都烦。但他“嗯”、“嗯”着……我知道他一定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但态度不错。 职场老手大头兵 　　平心而论，儿子还算孝顺：平时稀里马哈，一天到晚找东西，但只要知道我们定了外出旅行的机、车票，再忙也记得开车来送我们。他妈跟他说：“你要上班，我们打车去吧？”他说：“那买车干吗？”小子还记着我们还是车的“股东”呢！ 在外面吃到好吃的，也常常不忘给我们带一份，尽管那东西绝对的不实惠；晓得我们不舍得买衣服，我们柜子里晾着的好几件上千的羽绒服都是小俩口的“杰作”！。 他能这样做，我挺欣慰，亏得小时侯没忘对他棍棒“伺候”，“多乎者？不多也！”看看亲友中，孩子长大后不成器的，都是家境好、从小要啥给啥的。我们双职工，我炒股也挣到了一些买菜钱，但我们从小也没有过分惯着他。还在地质队那会，他看中了别家小孩玩的一款小汽车，问我要，我觉得家里已经有好几辆了，就没答应。他就跟我闹，挨了我一顿，老实了。 后来天热了，我带他到院外的小河里游泳。许多同事带着孩子也在那边凑热闹，没几个小孩会水的。河中心不知有多深，儿子也只敢在河边扑腾。我突然有个主意，游到对岸，当着大家的面，大喊：“陆隽，游过来，我就给你买小汽车！”儿子一时有点蒙，我大声地鼓励他：“没事，有老爸呢！”看着身边那么多大人、小孩都盯着他，他纵身一跳，真的朝这边游来！我在这边浅水区弓着身迎他。脚一沾地，他就带着水花向我扑来……爷俩抱着在水中直打转…… 竖子可教，只花了两块钱。我挺得意！看来儿子并非没有上进心，只是要看在哪个方面。 　　忧郁的“画家”，无奈的人生：其实这才是人生本真！ 　　退休后，我有时间看书了，尤其钟情于中国古代哲学，心也平和了许多。在孩子教育问题上，渐渐的意识到，大人所有的对错、所有的纠结，都是自以为是的结果。儿子之后的独立，从“我不是上帝”开始。之前管得太多，不懂许多事有“舍”才有“得”。 然而在许多家长眼里，孩子的成功路，只有高考一座独木桥。使劲鸡娃，一意孤行，以为这样是对孩子好，殊不知你已违背了天条。上帝造物，每一片树叶都不相同，何况人乎！人才天赋，各不相同，硬往一个门洞赶，不因材施教，教育之大忌，适得其反！ 再深究，鸡来鸡去，说到底，目标不外“名”、“利”二字，此观更是大谬！“名”生不带来、“利”死不带去，人生在世，不过是个过程，健康、快乐才是生命的真谛。不啰嗦，举个例子：孩子面前有两条路，一条平平安安自然老，无疾而终；另一条牛掰如乔布斯，50出头便玩完，你作何选？我想，再蠢的妇人也只会选前者？ 既然如此，何必鸡娃？ 为什么提到生死，脑子就容易清醒呢？因为生死与别人无关，只能自己决断。而鸡娃只是一种从众心态，属于脑子搭牢。可见陈寅恪先生“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教学理念有多么重要！他在中国科学院邀请他出任历史研究所所长时的答复中再次申明“独立精神和自由意志是必须争的，且须以生死力争……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他甚至要求：“我的徒弟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否则即不是我的学生。”如此看来，现今那些靠死记硬背的学霸都难入先生的慧眼。无论是家长还是学子，一眼就看透事物本质的人，和一辈子都看不清事物本质的人，注定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当然，有人会辩：我既能开开心心活到老，又能像乔布斯那么成功，不行吗？但是，在这浮躁的时代，平头百姓当真会有人能轻轻松松躺赢？除非你出生豪门、权贵。但是，不经奋斗，谈何成功？不过纨绔、蠹虫是也！ 我很喜欢这张照片，儿子这个样子含着我的梦想。 现在我觉得儿子选择“平庸”，不但无可厚非，甚至可能还是明智之举。因为现在许多概念已被洗得面目全非，比如如今的“成功”，就是“功、利”的代名词。目标有误，励志也就自然成了笑谈。我“励志”了一辈子，时间的“分”用得比金钱的“分”还算计。曾几何，手上不捧一本书或不拿一支笔，就觉的自己在犯罪。该看的世界不去看，该交的朋友没空交，好看的连续剧不敢看，连请吃也能躲则躲、能推则推，有熟人好事：“朋友，你不吸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玩也不想玩、吃也不爱吃，你活着干嘛？”想想也是，我这一辈子过得开心吗？多少名川大山，人家都已看遍，老了想去，不是爬不动山、就是找不到伴…… 曾经看到儿子在群里发大盘鸡，大碗肉的照片就觉得可笑。细思，吃自己挣来的、做自己喜欢的，何罪之有？他挣得不多、并无一官半职，在普通人眼里肯定不算成功。现在在我眼里，他整天嘻嘻哈哈、潇潇洒洒，家庭和睦、女儿可爱，自食其力、不要我管，没有出国、就在身边，那点不好？ 曾经糟吃，体重高达150多斤，一使劲减到110多，这种毅力人不多见；每隔一、两年就跳槽，连跳十几次，也非常人所为；球踢得溜，口才也不错。更难能可贵的是，还能烧一桌好菜，现在的年轻人中有几许？这些成功案例，只因不合我当时的成功理念，视而不见！ 其实他还是那个他，我却不是那个我了！ 我的改变源于读书明理，安天乐命是我综合了孔子思想中“乐天知命”、 “安身立命”两个人生哲学而得。安天者顺应客观规律、认知使命，以消纠结；乐命者修养自得、实现思想、精神之突破。用一句话表达：在孩子面前，敬畏天道，尊重个性，不得再以上帝自居！ 而求得此悟的助力正是：“思想之自由、精神之独立”。繁絮至此，来点简洁的： 如今硕、博就业苦，当年力、财疑似赌。 鸡娃家长何其多，盖信途说不思独。 轻易入套无怪谁，不懂平凡是坦途。 少年教育连家国，寡欲始终见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