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五月天

弋风

弋风／2021年5月同朋友游西峰东湖公园有感而作，2025年8月修改发布。

美丽的梦总像黎明浸在晨雾里的露。那雾是淡青色的，像揉碎的纱，漫过田埂时，草叶尖便坠了些晶亮的小东西——你特意寻时，它们早顺着晨光融成了水痕，倒在不经意低头系鞋带的瞬间，被裤脚沾了三四点凉，抬头时，雾已散了大半，只剩衣襟上那点湿意，像梦的余温。

寻常日子也这般静。窗台上的薄荷蹿得老高，圆叶片边缘卷着点浅紫，凑近了便有股清苦的香漫上来，混着窗缝钻进来的风，往人鼻尖里钻。檐角的风铃是玻璃做的，青绿色，风斜斜掠过时，它便"叮——铃——"地唱，尾音拖得老长，在巷子里打个转才散。没什么波澜，可就着这薄荷香与风铃声，看阳光在地板上爬成金斑，倒觉出安稳来——不盼着什么惊鸿的梦，只想着借诗人笔尖那点灵犀，把眼前的五月记下来：风掠过时带得起蒲公英的白绒，光落在手背上是暖融融的，这样，便不算辜负了这一程。

岁月走得悄，总有些东西落在后头。像墙上的日历，撕着撕着就缺了角，某页还沾着去年清明的雨痕。譬如那年杨柳依依的湖畔，青石桥的栏杆被摸得发亮，柳树枝条垂到水面，绿得发脆，柳叶边缘泛着银白的光。风卷着柳絮过来，扑在人脸上，软乎乎的，像谁的手轻轻扫过。那时总想对身边人说句"你是人间的四月天"，话到嘴边，倒被檐下归燕的呢喃打断了——那燕子黑得发亮，掠过水面时尾尖点了下波，便衔着草叶钻进了桥洞。

如今是初夏了。风里裹着新割的青草味，混着矮灌木丛里野蔷薇的甜香，擦过脸颊时，比四月的风厚了些，像母亲纳鞋底时，指尖蹭过脸颊的温度。太阳也淘气，躲在棉花糖似的云絮里，偶尔探出半张脸，金亮亮的光便顺着云的缝隙淌下来，落在草叶上，叶尖的雨珠被照得像碎镜片，晃得人眯起眼。天地间像被清水洗过，空气里飘着泥土的腥气，连心里也亮堂起来。忽然就想起那句"春的光艳中轻灵交舞着变，水光浮动着我们梦中期待的白莲"的《人间四月天》诗句，原来春风的魂没走，早化在这五月的风里，酿着些软乎乎的调子；池子里的荷也醒了，卷着边的荷叶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嫩黄里透着点青，尖角上站着只红蜻蜓，尾尖点着叶尖的露水，翅膀颤巍巍的，倒像是把春天没说完的情义，悄悄接了过来。这便是人间独一份的五月天了。

西边的云渐渐红了。先是边缘洇开点粉，慢慢往中间晕，成了橘红，最后连最厚的云团也染透了，像谁把胭脂盒打翻在天上，边角还镶着圈金边。风过来与它撞了个满怀，竟撞出些微雨来。雨丝细得像绣线，斜斜地织着，落在皮肤上是凉丝丝的，不沾衣，倒把空气洗得更润了，鼻腔里满是湿润的土腥气，恍惚间，倒像是把四月的云烟也牵了来——那烟是淡灰色的，绕着柳梢不肯走，像没说完的话。

暮色漫上来时，风真的软了，软得能托住飞累的蝴蝶。"黄昏吹着风的软，细雨点洒在花前"，原来林徽因诗里的景，就藏在这湖畔。岸边的细柳早笑弯了腰，枝条垂得更低了，叶尖沾着的雨珠滚到水里，漾开一圈圈小涟漪。有根最软的枝条，梢头扫过水面，像蘸着墨写情书，那晃悠的影子，便顺着水波荡进心里，搅得人心里也软软的。

鹅卵石铺的小径弯弯曲曲，石头是青灰与米白相间的，被雨水润得发亮，缝隙里钻出几丛青苔，绿得发油。踩着石子往前走，脚底下咯吱咯吱响，倒像谁在哼不成调的歌。路尽头的花圃里，一朵蔷薇正开得热闹。是浅粉色的，花瓣卷着边，边缘镶着圈金边，像被夕阳吻过似的。风过时，花瓣便轻轻颤，像白蝶振翅，影子落在石径上，被雨打湿的地面映着，晃成一圈圈淡粉的晕，倒像是花把心事抖落在地上了。思绪也跟着荡啊荡，忽然就懂了，是檐角风铃的脆响里藏着的爱，是薄荷香里裹着的暖，是蔷薇影子里晃着的、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希望——你瞧，这便是人间别样的五月天。

时光总像握不住的沙，从指缝漏下时，细得发轻，连声响也没有。这轻轻的一别，竟让星子也醒了。先是一颗，亮得像谁遗落的钻石，接着便密密麻麻涌出来，有的亮得灼眼，有的蒙着层雾，像远处人家没关紧的灯。银河淡淡的，在天上铺成条纱带，青白色，望久了，倒像能看见纱上绣着的星子。

天河岸边的街灯早亮了。是老式的玻璃罩灯，昏黄里带点暖橙，灯光透过玻璃，在路面铺成串圆晕，被晚风推着，微微晃。倒像是给牛郎织女搭了座桥——他们该是穿着粗布衣裳吧，男的肩上搭着件蓝布衫，女的裙角沾着点草屑，慢慢走着，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几乎要拖到河对岸去。鞋跟敲在石板路上，"笃、笃"地响，清脆又规律，像在数时光的刻度，一下，又一下。

忽然有流星划过，拖着银亮的尾，从银河这头掠到那头，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赶紧合了掌，手心的温度混着方才微雨的凉，轻轻颤。许个愿吧——就愿这五月的风，总带着蔷薇的甜；这檐下的铃，总唱着安稳的调；这风里的情，这眼里的暖，能陪着彼此，走得再久些，再久些。

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