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天玄武星舞处，应似飞鸿踏雪泥——晋城二十八星宿（5）

ypi2000

蓝天高悬处，白云飞飞依旧时。玉皇庙的西庑殿里，廊道仍是绵远幽深。那亢金龙因发怒的向上冲起的头发，直冲房顶；还有持玉衡剑的参水猿，寒光凛冽的杀伐冲击力，在眼底震颤。

泥胎彩塑的磅礴气韵，伴着东方的苍茫林壑和西方的肃杀金风，都凝固在了这方寸之间。

我尚回味着左青龙、右白虎的威猛张扬，而小胖导游已经手摇扇子，缓缓跺着的步，悄然移向殿堂深处。

“快跟上队伍，别落下，要不你就看不到后面精彩的玄武七宿了”。微光映出一片沉静的角落处，又是一排坚毅的精魂。

《淮南子》曾记载：“北方玄天，其神玄武，其应冬，其位水。” 那龟蛇合体、执旗仗剑的北方之神，其本源正是在这深邃夜空之中，由高悬宇宙的七宿，组成了星辰团勾勒的玄冥之姿，冬藏的沉潜，不死的玄机。

在眼前这方寸的殿堂中，一个个凝聚的星宿神韵，正应了那句：“天垂象，圣人则之”。沿墙排列的，便是那北方玄冥之精魂，自苍穹垂落，化为泥塑木雕，静候着世人的凝望。

快走几步，挤过人群，跟上队伍。我屏息敛神，紧紧盯着那蕴藏着北方水德、冬令肃杀与不死奥秘的七尊雕塑，欲一窥这星图流转、神人交感的人间妙境。

我国古人用四象和二十八宿出没的中天时刻，来观测和判定季节。春分时节，北方玄武七宿显于夜空。于是玄武就代表着北方，其形象是龟蛇组合灵兽，可以说是神话和天文学结合产物。玄武即玄冥，玄为黑色，冥为阴气。其形象为龟蛇合体之灵兽，是神话与天文学结合的产物。

作为北方代表，玄武象征冬季、水和长寿，是北方水神，也是冥间之神。龟喻长寿不死，蛇喻生殖繁衍，用龟蛇组合，体现人们对生命力和生殖的崇拜。龟的长寿和坚固，让玄武有了司命和守护的深意。

玄武最早和龟卜文化相关。龟背黑色，属阴，被古人当作通灵工具。后来形象发展，龟蛇结合又被赋予繁衍、长寿的文化内涵。与青龙、白虎、朱雀并列为四灵，构成古代四方神兽体系。

玄武七宿之中有斗宿。道教更重视斗星崇拜，称其为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是人从投胎的那一天开始，就从南斗过渡到了北斗。

玄武的传说最早能追溯到夏朝。

相传大禹治水前，他的父亲鲧也曾治理过洪水。他借助神物息壤，把洪水淹没区圈起来，用筑堤来围堵洪水。但水势汹涌，冲破阻碍后，反因水位落差造成更大灾害，导致水患愈烈。后来还是大禹改用疏导法，才治水成功。因为鲧是大禹治水的前身，而鲧字玄冥，又叫玄武，所以才有了神龟玄武的形象。

另一种说法是，玄武本为北海一只巨龟。因身形庞大，被天庭选为支撑蓬莱仙山的柱子。因长年聆听仙山道法，灵性渐增，最终修炼得道，化为神龟。后世帝王陵墓中，常见的驮碑石龟，就是暗指玄武，寄托着君主死后升仙得道的愿望。

北方玄​武七宿：冬藏之智

玄武主冬季幽冥玄冥，对应生死轮回。

它由斗木獬、牛金牛、女土蝠、虚日鼠、危月燕、室火猪、壁水獝七宿组成，包含六十五个星座、八百余颗星，合起来像蛇缠龟的模样。春分时，星群悬在北方天空，故称北方玄武七宿。

斗宿是北方玄武元龟的头。六颗星排成斗的形状，人们常叫它南斗。它和北斗七星一起，掌着人间生死，也叫天庙，属于天子之星，透着威严。民间杆秤，多用十六两制，秤杆刻十六星花，就是对应天上十六星。十六两对应一斤，也是我们常说的半斤八两，十六个星花对应着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与福禄寿三星。 做生意最讲诚信，在下面称重，天上都能看见，所以，缺斤少两是会遭天谴的，这就是天人感应。

牛宿有十一颗星，排得像牛角，直直愣愣的，倒有股倔劲。女宿八颗星，形状像簸箕。总感觉她心思细密。在民间，牛女二宿被认为是牛郎织女化身；牛郎星边上两颗小星，传说为二人的孩子。而实际上，牛宿和女宿本身并不是牛郎织女星，牛宿统领的河鼓和织女星官，才是真正的牛郎织女星。

虚宿有两颗，危宿有三颗，他们里面藏着坟墓、虚粱、盖屋这些星座，听着就不吉利。想来是古人到了深秋临冬，看着星象，心里难免不安稳。虚宿也叫天节，六月六要迎接虚宿东升，称天贶（kuàng）节。

室宿又叫玄宫、清庙、玄冥水神，有四颗星。它一出现，就像在提醒人们，天冷了，该加固屋室，好过冬。壁宿和室宿性子像，大约是说要把院墙也筑牢些，别让寒风钻进来。

壁宿，有壁、霹雳、云雨、天厩、鈇锧、土公。有两颗星。春秋时期，壁宿在秋末冬初的傍晚出现在南方中天。

北方玄武星宿地位很高。北京复兴门外旧有真武庙，供奉的真武大帝，就与这玄武脱不开干系。冬藏的智慧，生死的轮回，都藏在这北方的星群里了。

我国的冬至，在古代既是阴阳转化关键节气，也是历法与天文重要起点。由于岁差，古人认为冬至点曾位于牛宿、斗宿或建星间，因此斗建星常被视为制定历法、观察天象的基准星位。

北方玄武---1斗木獬

北方玄武七宿，斗宿是头。属水，象征的是獬豸。古人看这星群像只斗，称它 “天庙”，说是天子专属的星，常人碰不得，多半带点凶气。可它象征的獬豸不一样 —— 这神兽能辨是非曲直，识得出善恶忠奸，是正大光明、清平公正的样子，也就成了二十八宿里最锋利的秩序守护者。

作为玄武蛇颈里的精魂，斗木獬长着独角，既有司法的神性，又带着水文的力量，算得是大吉的星。

庙里的塑像，头上戴顶样式特别的冠帽，脸容威严庄重，身上衣裳华丽又透着古意，纹饰做得精细，双手交握在身前，姿态稳稳的。左脚踏着块 “冤魂石”，石头上有鬼面挣扎的模样；右脚踏着水罗盘，盘上刻着十二地支的方位。他双眼瞪的溜圆，似和身边的回头望月的眼珠乌溜溜黑的獬豸在互动传情。

老辈人说，獬豸遇着奸邪，就用角去触。楚国人曾用獬豸的角做帽子，叫 “獬豸冠”；到秦汉时，御史也戴这冠，后来成了规矩，《后汉书》里记着呢。《西游记》里，它还下过凡，帮孙悟空对付黄眉大王，又去玄英洞救出过唐僧师徒。

说到底，哪儿有曲直，哪儿就有它给的清明。就这么简单 —— 抬头三尺，总有獬豸的角盯着，谁心里打了小算盘，它都替你记着。

北方玄武---2牛金牛

属金，对应牛。象征着坚毅、稳重和力气，管着农业、财富和根基。作为玄武第二宿，因星群排得像牛角得名。这里头最出名的，是织女和牵牛星 —— 只因这两颗星的结局太悲，人们便说牛宿多半带点凶气。

庙里的塑像，脸容和蔼，神情宁静，带着母性的温暖慈祥。头发盘得整整齐齐，透着古代女子的典雅端庄；身上穿件宽松长袍，衣纹流得顺畅，又飘又灵。右手握着一卷轴，左手或是捏着如意。表情安详却凝重，似有拒人千里于之外，恰显出了皇母临朝天下的慈善中不失威严。

在他右脚边，蹲着一只小金犊，仰着脖子，鼻尖顶着主人的铠甲缝隙，前蹄抬起，乌溜溜的眼睛映出灯火，亮得像两颗小星星。

《周易》里说，“坤为牛… 厚德载物”。牛金牛的魂，就藏在这低头耕耘的谦卑里，也藏在那能擎住天、镇住海的坚韧里。

北方玄武---3女土蝠

属土，对应蝙蝠。是北方玄武第三宿，带着土地的厚重和夜蝠的灵性。管着生死轮回、土地的滋养，还能做阴阳两界的信使，把这边的念想捎到那边去。星群排得像簸箕，又像个 “女” 字。老辈人说，这星宿就像簸箕筛谷，把秕糠簸出去，留下好粮，所以多主吉祥。

庙里的塑像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头戴 “五蝠捧月” 冠，脸盘圆圆的，眉眼弯着笑，土黄色长衣罩着灰布袍，裹着瘦小的身子，瞧着就像村口那位爱逗孩子的大爷。冠冕虽褪了色，当年的精巧纹路还能辨出几分。十足的一个农村老人，肌肉松弛，干瘪下垂，长髯飘飘，衣袍素简，平民生活。

他右手举根枯枝，枝梢停着只小蝙蝠，翅膀半张着，像刚从外头飞回来歇脚。左手五指细细长长的，微微张着，仿佛要接住掉下来的福气。

那小蝙蝠是灰褐色的，耳朵小小的，眼睛圆圆的，贴在枝上像片枯叶。一点凶气没有，倒像家里养熟的，通人性，专往庄稼地送福气。

北方玄武---4虚日鼠

属日，对应鼠。是北方玄武第四宿，星象像龟背的空处，又像冬至夜里刚冒头的一点阳气。鼠本是夜里活动的精灵，在这儿象征着幽冥里的光明。它管着冥界的事和人间的财富，守着黄泉路，能定墓葬的吉凶、仓廪的丰歉，还是黑暗里引亡魂渡河的渡者。老辈人说，虚宿值日时，吉庆多 —— 祭祀、结婚都吉利，要是这天下葬，一年里准能进钱财。

虚日鼠是一位少女形象。安静若处子，但并不孤寂。身穿嫩绿色外衣，郁金色绣花罗裙，长发披肩，面目温柔，斜睨的眼神，引颈凝视的神态，很像一个童心未泯、玩性十足，却又是安静娴熟。而。富态十足、外衣花丽的她，嫣然不像是农家女子，可以说是雍容华贵，大气优雅。

据说晋商墓里常放 “镇墓砖”，砖面刻着鼠衔日的纹样，背面写上死者生辰。下葬时念句 “鼠目照暗，日轮破冥”，再用朱砂画三根鼠须，说是能保亡魂平安，也让后人家里有余粮。

北方玄武---5危月燕

为月，为燕。是蛇腹，为北方第五宿，为最敏锐的危机先知者。在龟蛇尾部之处，故此而得名“危”。危者，高也，高而有险，故危宿多凶。司职人间审判、建筑安全，亦为迁徙与书信的守护神。

一个青年文官面相，眉似初弦月，目含秋水光，颧染淡靛色，唇角微抿显坚毅，抬头凝望远方。

大而圆的双耳，显示着富贵的富像，一缕三角小胡须，却显出几分滑稽。看着倒不凶，但眼神飘离，似有似无，总觉得表情有点诡异，也可能是因为《甄嬛传》先入为主。

在《甄嬛传》中，皇后设计杀局，借钦天监季惟生之口，在甄嬛封妃前夜抛出谶语，“危月燕冲月，主中宫失位，祸延紫微”。这只是精心设计的星象谶纬的政治构陷，情节里融合了天文、占星与宫廷权谋。

危宿的神髓，都在《淮南子》里说的清清楚楚，“危，高也；燕，玄鸟也。居高而得安者，善借月魄之柔，化金风之险”。在他翅下庇护的，既是广厦万间，也是人间每一次在深渊边缘的重生。

北方玄武---6室火猪

属火，对应猪。是北方玄武第六宿，星群排得像座房子，盖在龟蛇身上，所以叫室宿。房子是人生存的根本，所以这星宿多主吉祥。它管着盖房子、守粮仓，护着家宅根基，保人间住得安稳、库里粮食满，也是冬天要来的警示神。

庙里的塑像，肌肉是粉白色，头发却是红色，头发的造型像火炬一样，直立在头上，一副武将模样。瞪着眼，满脸虬髯，额头长着火焰样的猪鬃，鼻子肥厚得如家猪，獠牙龇出来，透着股野性的威严。身上披件带赤焰纹的铠甲，腰里系着嵌宝的金带，手里攥把杀猪刀，怒目瞪着远处横梁上的 “二师兄”。

他的怒嗔之情表现突出，因情绪而带动身上的披帛和绶带夸张地飘起，使整座殿庑气流风动。

《西游记》里，黄眉怪那能收尽神佛兵器的人种袋，原是室火猪的 “兵粮袋” 变的（第 65 回）。

《道德经》第三十一章说透了它的魂：“兵器是不祥之物”，室火猪不是好战，而是把梁柱当戈戟的归宿，灶膛作甲胄的熔炉。当这战猪在粮囤旁打盹，鼾声震的，正是玄武背甲上那缕被焐热的寒霜。这星神说白了：最硬的武库，从来都是为最软的人间炊烟存在的。

二师兄呢？在屋顶的梁上呢。东躲躲西闪闪，在梁上窜来窜去，这野猪竟也能爬上房顶。怕是二十八宿里，独独这位星君，让自家 “宠物” 跑脱了。

北方玄武---7壁水㺄

属水，为㺄。为北方第七宿，居室宿之外，形如室宿的围墙，故此而得名壁。墙壁，乃家园之屏障，故多吉。在星象学中主掌天门开阖、科场庇佑，弱水防御三职。他镇守天河弱水（流沙河支流），防恶灵越界，《西游记》中沙僧，曾任卷帘大将，实为壁宿人间化身。都江堰伏龙观上，也塑着壁水㺄。

头束玄冥九旒冠，冠羽邃黑沉凝如暗夜星穹，覆于其上。冠两侧斜斜伸出一对獭耳形金簪，簪身金光流转，似有灵韵，簪头悬着水文钟，其上流转着繁复古老的水文符篆，于岁月深处轻吟浅唱，能预警水患，护佑一方安宁。

一张圆脸，双眉弯弯，像是远山不描而黛，眉尾轻轻上挑，带着几分灵动。双眸清亮，似有繁星闪烁其间，半眯着，透出几分慵懒与惬意，仿佛世间繁华皆入眼底，唯余悠然。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像是在偷笑，藏着几分狡黠与俏皮。身子微微前倾，双手轻抚膝头，姿态闲适自在，仿若在尘世烟火中寻得一方悠然天地。

当她颈部稍前倾，俯首下视，那庄重宁静的神情中，似有春风吹皱一池静水，露出了含蓄的微笑。她鼻梁笔直，如玉琢成，唇若点朱，娇艳欲滴。体态婀娜，衣袂翩跹，繁复的衣褶似有生命，在微风中轻舞飞扬，带着几分灵动与飘逸。那风度翩翩，那气质如兰，既有神明的威严，又不失人间烟火的温度，恰似从古籍画卷中翩然走出的仙子，带着几缕人间烟火，温柔了岁月，惊艳了时光

左手扣成兰花指，右手爱抚着自己的小㺄，毛色灰褐，耳朵尖而短，眼睛圆溜溜，尾巴蓬松，末端轻轻卷起。这㺄却是神话中吃人的凶兽。

《上方大洞真元妙经》说出本质，“壁非土石，乃弱水凝晶；㺄非走兽，实玄冥化形。守北门者，守的是一念不生不灭之真文。”这尊星神提醒世人：最坚不可摧的壁垒，永远是文明传承的意志。

看过这七尊北天神宿，人群又缓缓前行，像一阵微风，漫过旷古星野，玄武七宿最后的轮廓，在天际间渐行渐远，已悄然隐入暗色之中。还是汪曾祺说得好："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四方星事，也无非是几颗亘古星辰”。

转移目光时，南天已有微光初显。想来必是朱雀七宿正敛翅待展，那抹朱红终将划破夜空，正像是“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一路上，玄武的印记还未干，下一站中，朱雀的翅影，已在心头落了个浅浅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