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大院里有个“猫”主任……

金狐谷

……老张在大院三十余年，习惯了四季轮转的节奏，也看惯了腾挪跌宕，爬高跌重。他清楚记得当时和另外两个大学同窗，分配来工作的情景，而且同在老leader手下。人家俩口舌伶俐、心思活络，逢年过节便登门拜访，烟酒珍玩、名贵补品流水般送入那栋小楼。其中一个，更是送了件活礼——一只毛色油亮如镀金，花纹斑斓如云豹的猫，唤作“豹猫”。这成了老leader家里的最爱，奢华的象征。……老张是个埋头做事的人，不攀附，不言语。两个“聪明人”一路青云直上，后调任外地，成了手握实权的人物，老张留在原处，如院中那株老松，沉默而稳固。……时光的流沉渣泛起。两位显赫的同窗，终因贪贿锒铛入狱。又过一年，老leader早就在颐养天年，竟也被两位“高徒”拖进了铁窗之内。昔日门庭若市的二层小楼，倏忽间人去楼空，余下难以言说的冷清。……夏末傍晚，老张与几位同事在院中小花园散步。夕阳给花木镀上迟暮的暖色。一丛开得颓败的月季旁，拐角处，一团雍容华贵的暗金毛皮，赫然横陈于花径中央。它几乎堵住了去路，肥硕的身躯摊开，肚腹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毛色在夕照下流淌着莫名的高贵。……“哟，猫主任！” 同事老李先笑着喊出声，引得众人哄笑，开始评头论足。……猫主人这称呼由来已久。它不知何时盘踞大院，以其非凡的品貌与旁若无人的姿态，赢得了这戏谑又暗含敬畏的尊号。此刻，它慵懒地掀开眼皮，露出两泓深潭般的碧绿，从容地扫视过众人，好像是审视。……老张却定住了。他死死盯着猫耳后那一小块不甚明显的浅色斑纹，这是豹猫的特有标记。“是它……”老张喃喃自语，“老leader家那只豹猫。出事后一家搬走，它给扔下了？” 话音落下，浮动的笑语凝结在空气里。猫颈上已经没有了曾经闪烁的金铃，似乎无声地诉说着从专宠到遗弃的骤变。…… ……“这神态......还真是猫主任呐！” 老李的感叹变了调，掺入难以言喻的杂陈。这戏谑的尊称，此刻有了一种令人后背发凉的谶味。……豹猫听懂了，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不知是满足还是讥诮。它慢腾腾地支起前半身，带着一种被过度豢养后的沉重迟滞。它并不让路，反而踱着步，朝众人靠拢几步，那神态像巡视领地、检视子民的君王。绕着老张的裤脚嗅了嗅，尾巴尖轻轻一甩，它又踱回路中央，来了一个葛优卧，老张不禁心里一紧。这通身的气派，分明还浸染着昔日小楼里弥漫的特权气息，只是如今，主人已身陷囹圄，它只得守着这座曾供养它的权力花园，以施舍度日。但老张依然心有余悸，他眼前浮现着猫主人当年的威严，似乎犹有余威。”啧啧……”，嘴里不说，舌头啧啧着，叹了口气。……“猫主任，宝贝，饿坏了吧？” 刻意拖长的、近乎撒娇的小女生的声音打破沉寂。两个刚下班的年轻女文员小跑过来，手里晃着猫粮袋子。“猫主任！开饭啦！”听闻这熟悉亲切的声音，豹猫敏捷地翻身站起，迈着与肥胖身躯不甚相称的轻快小步，迎了过去，围着她们的脚踝挨挨蹭蹭，喉咙里的呼噜声瞬间放大，响亮而谄媚。它熟练地仰起头，碧绿的眼睛眯成弯月，享受着熟悉的抚摸和投喂。吞咽猫粮的姿态，在夕阳下显着某种夸张的、表演的优雅，每一口都像是在维持一种业已崩塌的体面。……“漂亮的小狮子王，快吃吧，这是我特意快递回来的！”一个女孩说。另一个笑着说：“给你也找个这样的老公吧。这气质！杠杠滴！”……老张望着这雍容豹猫，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涩。这猫是聪明的，它本能地知道哪里是它的避难所——不是危机四伏的外界，而是这座曾托举它主人、也即将遗忘它主人的大院。它活成了一道风景，只是这是一道扭曲的风景，一个移动的讽刺寓言。……晚风拂过，凉意越来越浓，老张和同事转身离开，只留下两个小女生在那里与豹猫嬉闹。哦，豹猫曾经被权力精心豢养，现在又被权力骤然抛弃，早已失却了野生的本领。庭院戒备森严，它的肥胖的身躯里，塞满了被豢养的虚妄，成为挥之不去的魅影。……老张这样想着背着手，眼睛看着地面，默默地走着，脚步嚓嚓地留在身后。……于2025.6.6逢年高考前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