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言妈语

运粮河畔

2025年8月17日

上午回家照顾妈，过一会儿，小姐也回来了，都坐在妈床边说闲话。妈微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小姐，对小姐说：“你都不强认得他？”小姐耳朵背没听清，我转告她后，把她笑坏了，指着我连重了好几遍：“妈说我不强认得你。”重复一次笑一次。

晚上，做了红薯稀饭，妈不吃。后来又问她喝豆浆不喝？苹果豆浆。妈说喝，就给她做。开始打了，告诉她等一会就好了。妈说：“好了你也喝。”我说：“行，我也喝，打的多，叫我爹也喝。”这次妈没反应。

该睡觉了，妈对二哥说：“拿个被子搁车上。”二哥问：“干啥？”妈说：“睡那儿看着。”哦，原来怕谁把我车偷了。

哄妈上床睡觉，她坐在床边就不躺下。我说：“妈，睡吧。”妈不说话，伸手摸了一会儿，摸到一本书（平时妈当枕头用的），丢在我席子上：“枕着。”又拉过自己盖的单子也丢我席子上：“盖着。”我连声说：“好！好！好！妈给我枕头，怕我冻着。”妈这才慢慢躺下。

2025年8月18日

早上，爹做饭很早，不到6点就做好了，米汤煮鸡蛋馏馍。爹没有炒菜的习惯，所以没有菜。爹早早的把妈喊醒，拎来洗脸水，伺候妈洗脸，然后端来一碗米汤，和了一包黑芝麻糊。妈倒很听话，一口一口喂着吃了。

饭后，我把妈抱到轮椅上，准备推她出去玩。妈前几天跟我去城里住了三天，天天闹着要回家，我就推她下楼在小区里转着玩，看风景。妈学会一个高级享受——“出去玩”。回来后天天闹着出去玩，如果不依她，还会像小孩一样跺着脚哼唧，别提多可爱了。有时二哥就逗她，偏不推她去，看着她闹脾气。

7点多的时候，外面凉风习习，我推着妈在村头水泥路上来回转。妈很安静，一句话也没说，静静的看着荒草丛中残破的民房，看着路边高大的白杨树，看着地里青青的玉米穗。树上有知了壳，我摘了一个给妈。妈拿在手里，认真地看，好像从没见过一样，然后用纸包起来，藏在轮椅坐垫下。妈知道这个金贵，能卖钱的。

2025年8月19日

早上带妈去角门看病，医生说妈是湿热瘀堵，内脏功能减退，所以吃不下也喝不了，什么东西到嘴里都没味。开了免煎中成药，回来冲了半碗。妈推三阻四，还好总算是喝了，但愿能好转吧。

妈今年八十五了，老了，也是没办法。最近一年多，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尤其记忆力衰退严重，时常不认人。有一次看着爹，看了又看，然后说：“你黑了别走，就住这。”爹笑答：“噢，不走，走啥走，就住这，以后永远都不走。一辈子都住这了。”

2025年8月20日

吃过午饭，妈想出去玩。我说：“天太热了，火光日头的，等一会儿再去。”妈没言语，开始拿过衣服往身上披，慢慢地居然穿上了。又开始扣扣子，怎么也扣不上，急得两手把扣眼扯了扯，想扯大点，又扣，竟然扣上了，尽管扣错了位。唉！妈长本领了。

过了一会儿妈又闹，就推她出来在树荫下转。还好有风，不算太热，我就推着妈转呀转。柳树梢头，鸣蝉长吟，扯人心弦。妈不说话，我想她应该在看风景吧，就突然停下来，转到前面看，结果发现妈眼睛闭着，发觉轮椅停了就睁眼看，看到面前是儿子，我笑了，妈也笑了。如此三番，总是一样。看来妈想出来不是看风景，而是享受在轮椅上晃悠悠的感觉，大概觉得很惬意吧。妈会享受了，那就让她多享受几次吧。路面上，树影斑驳，风吹影动，似与轮椅共舞，妈也这样想吗？

2025年8月21日

上午十点多到家，小姐早来了。妈在睡觉，问了爹，知道妈今天的药已吃了，早上还喝了牛奶。就这么总想睡，我想可能是昨晚没睡好。问了二哥，说睡得挺好。没事可干，就去洗菜准备午饭。

饭后，妈还在睡。爹喊她起来吃饭，妈说啥也不吃，只好由她。小姐说要给她抹澡，妈开始不让，后来同意了。抹了澡又睡。一个小时后，爹又喊她吃，这次怪好，妈同意了。爹热了牛奶，妈端住碗，不紧不慢，咕咕咚咚喝了个底朝天。喝完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碗。我让爹把我买的蛋糕拿来，妈吃了两块，吃完倒头便睡。

回来伺候妈呢，妈却总睡。安生倒是真安生，我却成了无所事事的人。爹也不愿说话，只栽盹儿。实在无聊，搬椅子坐楼门底下，穿堂风吹过，倒也凉快。随风飘来两片杨树叶，一片干枯，一片金黄。枯叶柄已经变硬变脆，掐下来捏在手中，一点一点掐成半厘米长的小段，数一数共有十三段。金黄叶柄很柔韧，像牛筋一样结实。小时候常掐来斗筋玩，两个小朋友各找一根，对折，相互交叉勾连，对拽，先断者为输。如能连赢几局，就是“筋王”，那可比捡了一块钱还高兴。回屋看看，妈还在睡，真无聊。想起小时候，这个季节，妈常扫树叶做柴火，噼里啪啦的火苗快要烧住妈的手。一晃几十年过去，我近半百妈已老。

爹实在忍不住，把妈喊醒，推到外边。妈慵懒地坐在轮椅上，看了看我，也不说话。一阵风吹过，妈的裤腿摆得像旗子一样——妈太瘦了。

2025年8月22日

今天大姐回家照顾妈，我歇歇。

早上打了燕麦豆浆，儿子说好喝。不由想起妈以前常和我说过的一件事。那是我很小的时候，应该还不记事，可能也就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吧。妈问我答：

“你长大了干啥？”

“拾麦。”

“上哪儿拾？”

“东湖里。”

“跟谁去？”

“跟红霞（邻居家姐姐）去。”

“拾麦干啥？”

“磨面。”

“磨面干啥？”

“养活妈。”

一转眼，当年妈怀里粘人的小幺儿都快五十了，妈也到了真要儿女伺候的年龄了。

2025年8月23日

上午9点，爹打电话说妈肚子鼓，让我回去看看。到家一摸，鼓鼓的，硬硬的，像个皮球。初步判断应该和上次一样：尿潴留。

这个月3号出现过一次，当天晚上挂了急诊，医生给妈插了导尿管，不一会儿，尿袋就满了。想住院观察几天，医生说没必要。

午饭后给妈抹澡、换衣服、洗衣服，又把席子床板擦洗一遍，收拾妥当，这才唤来侄儿，带妈进城看病。

果然不出所料，依然是憋尿导致的，再次挂了尿袋。上次挂了十天，停了十天又犯。医生说长期挂吧，一个月换一次。高龄老人，只能这样了。

这次，妈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上次取尿管的时候，妈很紧张，拉着我的手直说：“回家，回家。”怕让她住院。唉，妈老了，哪儿也不想去，就想老在家里。

2025年8月24日

早上骑自行车回家，50里地，不紧不慢，两钟头到家，也算是锻炼身体。爹和妈在家，二哥出去了。妈状态还行，问她早上吃饭了吗，妈说吃了；问她吃的啥，答不上来，看来没怎么吃。老了，胃口差，总是不想吃饭。最近喜欢喝牛奶，但爹不想让她多喝，说是怕拉肚子。

午饭前，妈招手叫我。我问：“妈，想干啥？”妈说：“推车，出去，玩。”我说：“行，咱们出去玩一会儿。”于是推着妈到田间地头转了一圈。今天天阴，预报有雨，凉快，可以转远一点——其实也没多远，只是比以前远一点罢了。这些路都是妈以前下地干活常走的——那时，妈拉车、挑担、背背笼，都不在话下。可现在妈走不成了，吃喝拉撒都成了问题。

拐回来快到家的时候，下雨了。我说：“妈，下雨了，咱们跑快点，你扶好。”妈没言语。我把轮椅推得飞快，一路颠簸，还好在雨下大之前回了家。转头看看妈，两眼微闭，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2025年8月25日

该吃晚饭了，妈还是不吃。我说：“那你喝牛奶吧。”妈说：“行。”我就去拿，爹一把夺过，说要热一下。妈喝完，爹打来热水，给妈洗脸、洗手、洗脚，比伺候自己还有耐心。正洗着呢，妈问：“信（我的小名）哩？”爹答：“那不是信，在你后面哩。”妈扭头看看我，不再说话。原来妈有一会儿没看见我，怕我走了。

去年秋季，妈大病初愈，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天我回去，陪妈说会儿话，然后出来要去三哥家。刚出楼门，妈在后面大声喊着我的小名，都快要喊岔声了。我回头看，妈拄着拐棍已经追出堂屋门外，也是怕我走了。

可我终究还是得走。端人碗受人管，公职人员不自由，星期放假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