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游开封府小记

行健厚德

乙巳年闰六月十一日，辰时末，微风微雨，阴阴的天，气温却暴热。一行四人行至大名鼎鼎的开封府。

到正厅时，恰赶上《包公铡美案》开演。古建红柱蓝彩下，戏台前人挤挤挨挨，都在倾听国太皇姑与包拯的言辞交锋。包公黑袍上金线亮堂堂，一抬手一甩袖，那股子威严就漫开了。陈世美被簇拥着，帽插金花红袍金带扮相华贵却慌了神，和秦香莲母女的楚楚可怜，撞出揪心劲儿。旁边游客们，有小声骂陈世美的，有替秦香莲叹气的，连太阳都像怕扰了戏，悄悄把光收柔些。正厅里金漆海浪图、肃穆公案，和戏里的善恶交锋呼应。龙头铡在侧，虽没真落下，可看包公秉公断案的威势，仿佛能听见铡刀破空声，把“公正”二字狠狠钉在这古厅里，钉进众人心里。

移步至议事厅，古意扑面而来。桌上摆着旧物，仿佛能看见当年寇准、范仲淹欧阳修这些名流重臣在此议事的场景。他们或慷慨陈词，或轻声研讨，为府务、为民生，绞尽脑汁。墙上的字，该是当年议事的记录或是为官的心得，墨色虽淡了些，可那股子正气，还在空气里飘着。几个人围坐一桌，仿佛能听见他们讨论时的激烈，和偶尔的会心一笑。

天刚过晌，开封府的日头还燥。宋太宗明黄舆辇刚在“厚德载物” 门廊落定，王丞相的身着紫袍与皇子迎进院来。赵恒早候在阶下，青衫笔挺，见了父皇与恩师，袍袖一甩，稳稳下拜。太宗抬手扶起，目光扫过这朱墙黛瓦的府衙 —— 那 “折槛英风” 石碑泛着光，太子读书台的 “举” 字大旗猎猎，连廊下侍立的内侍宫娥，都屏着气不敢言语。王丞相在旁轻声讲，说赵恒把漕运疏浚的折子理得顺，连码头纤夫的草鞋钱，都算得清楚。太宗听着，眼角笑出细纹，瞥一眼赵恒：“你倒比当年你爹我管府事时，精细些。”阶前石榴树正结着青果，风卷着树影，在众人衣袂上晃。赵恒引着往议事厅走，砖缝里的苔痕被晒得发蔫，却衬得廊柱红得鲜亮。厅里案牍整齐，砚台里的墨还润着，太宗随手翻起本民生账，指尖划过 “税赋”“赈济” 几行小楷，忽问王丞相：“这字，是你教他练的？” 王丞相忙躬身，答是赵恒自己磨墨到深夜，把笔锋都耗钝了好几支。日头渐渐转正，照得 楼门 朱漆愈发的浓艳。太宗站在楼前，看远处汴河波光，对赵恒说：“这开封府，守的是京畿安稳，更是天下人心。” 王丞相在侧微微颔首，赵恒望着父亲的明黄衣袂，喉结轻动，将这话稳稳收进心里。连檐角的风，都似懂得这君臣父子间的郑重，悄悄把夏日热浪又掀动了几分。

潜龙宫透着股子皇家气。根雕大象迎门，毕竟太宗、真宗、钦宗这三位皇帝龙潜时在这儿待过。屋里的布置，该是当年的规制。想象着年轻的他们，在这儿历练、成长，为后来的帝王路攒劲。那些过往，藏在梁上、柱里，轻轻一探，就能摸到历史的边。

包公少时，家旁的学堂里，总有他伏案苦读的身影。窗外蝉鸣聒噪，他充耳不闻，一门心思钻进经史子集里。案头的油灯，常常伴他到深夜，灯芯爆出的火星，像他眼里闪烁的求知光。先生讲忠孝节义，他听得入神，小脑袋跟着知识点一点，把那些做人的道理，都妥妥帖帖收进心里，为往后的路，筑牢根基。

后来及第为官，到了视察漕运的时候。他踏上漕运码头，没摆官架子，脚步匆匆，直奔船坞。见船工们晒得黝黑，忙前忙后，他便轻声询问漕运的难处。听着水流拍岸声，和船工们讲述的运粮艰辛，他眉头微蹙，一一记下。遇到河道淤塞处，他俯身查看，手指抚过泥沙，思量着疏浚良策。那股认真劲儿，就像少时钻研学问，要把漕运的“学问”，也摸得明明白白，好让粮食顺顺当当，从江南送进汴梁百姓家中。

行至范公阁，恰是午后，暑气稍稍敛了些。远远瞧去，范公阁傍着一汪绿水，周遭假山嶙峋，似是随意堆砌，却又自有一番韵味 ，阁身红柱绿瓦，在蓝天绿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雅致。阁前的石桥，石板被往来游客的脚步磨得微微发亮，桥下水波轻漾，偶有鱼儿摆尾游过，搅碎那桥与阁的倒影。拾级而上，踏入阁内，一股陈旧却夹杂着书卷气的味道扑鼻而来。阁中陈列着些与范仲淹相关的物什，古籍书卷泛着微黄，纸张脆薄，似轻轻一翻便会碎在指尖。那些字迹，工整而有力，恍惚间能看见范公挥毫疾书，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豪迈。

登上阁楼二层，凭栏而望，开封府的景致尽收眼底。远处楼阁错落，飞檐翘角，似在诉说着往昔的繁华；近处绿树成荫，蝉鸣声声，为这古阁添了几分生气。微风拂来，吹起衣角，带来丝丝凉意，也吹散了心头的浮躁。在这范公阁中，时光仿佛慢了下来。没有外界的喧嚣纷扰，唯有与古人的隔空对话，和对那份家国情怀的深切感怀。待离开时，脚步都不自觉地轻了些，生怕惊扰了这阁中的宁静，还有那萦绕在阁间的，范仲淹的英魂与精神。

游这半天儿，热是热得厉害，可心里满是对宋代遗风的慨叹。开封府把历史的块块拼图，散在各处，让人走着、看着，就把当年的盛景、掌故，慢慢往心里装。出府时，再看那府门，红墙依旧，可里头装的传奇，够人回去思考回忆半卷宋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