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里伏暑录

YI

立秋已过十日，三伏的暑气却仍盘踞在江南不肯离去。我在晨光中穿过氤氲的水汽，在清晨已上到30度的热浪中穿行过宝善坊的牌坊，来到惠山古镇映月里。青石板路在阳光下被蒸得发亮，那些几百年来被脚步磨圆的石板上，此刻正升腾着若有若无的白烟，仿佛整条街巷都要羽化登仙而去。

小桥下的流水比往日迟缓，清淤后的水质格外清澈，可以映出水中的青荇。水面漂浮着睡莲。岸边摆了不少竹椅和玻璃面的茶几，商家在每只茶几上贴心地放了一只迷你电风扇，插着充电宝呼呼转动，为过往行人送去些许凉意。桥那头的水榭里，几个老人摇着蒲扇喝茶聊天，他们身后的智能音箱正播放着苏州评弹《白蛇传》选段。

半山甜品的玻璃柜台里，新推出的大米冰淇淋正在融化。小店员用竹勺轻轻刮着表面让我品尝，米香混着奶香在闷热的空气里格外诱人。“用惠山泉水煮的米浆，甜度只有普通冰淇淋的一半。” 她向我解释道。嗯，“无锡人懂甜，半山懂无锡”，正应了这句店里的广告语。“来一只尝尝”，我扫码付款，一碟大米冰淇淋已送至手边，店家征求我的意见后送了蛋卷，我乐得上到二层享用。

映月里的调性是青白二色织就的。青是百年香樟的苍翠，混着井台边的苔痕；白是糯米粉刷的院墙，掺些梨花飘落的碎雪。偏偏这素净里又窜出糖果色的咖啡店，小资的春日花园，隔壁奶茶店的杯子里倒出的是粉色的花朵瀑布，的确美轮美奂。这些强烈的色彩反差，倒像是故意要破这淡雅的局。

那尊赛博阿炳像立在映月里另一个出入口处，终日与身后的白色穹顶建筑为伴。铜铸的身躯镀了层哑光合金，在晨曦里泛着青灰色的冷芒。他的手指关节处装着精密的伺服电机，据说每到整点便会自动演奏《二泉映月》——只是那琴声经过数字合成，每个颤音都精准得令人心悸，却没有了真正的二泉映月的悲戚。我在网上看到入夜后这里的灯光秀，俨然已成为都市狂欢的新地标，不知阿炳若有知会作何感想？

初秋的惠山古镇映月里，像被细细擦拭过的旧瓷，眉眼间尽是清亮。小桥下的拱洞再无杂物遮挡，穿桥而过的风都变得清爽。乌篷船摇过时，船底不再蹭到淤泥，橹桨划水的声音格外利落，"哗啦"一声，带起的水花溅在岸边，打湿了垂到水面的柳丝。柳丝绿得发亮，倒映在水里，与桥洞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刚晾干的水墨画。连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清甜。先前隐约的淤泥气被流水带走了，只剩下桂花香混着水汽，顺着巷弄漫开。我坐在桥边的石凳上，看着水里的云影发怔，云影随着流水慢慢移，移过石阶，移过柳丝，最终钻进桥洞深处，像要把这清凌凌的光景，悄悄送进古镇的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