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像极了李家那栋老房子里弥漫的愁绪。女儿晓雯攥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指尖几乎要把纸页捏出褶皱——那是她寒窗十二年盼来的光亮,可家里的境况,却像被连日阴雨泡透的棉絮,沉重得喘不过气。</p><p class="ql-block"> 父亲老李又在外面赌红了眼,债主已经第三次上门拍着门板要钱,说再还不上,这栋传了两代人的老房子就得改姓。晓雯收拾行李时,听见母亲在厨房偷偷抹泪,瓷碗碰到灶台的脆响里,全是生活的碎碴。</p><p class="ql-block">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晓雯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出门。父亲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烟蒂扔了一地。看见女儿,他猛地站起来,手在裤兜里掏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元纸币,边角还沾着点不明污渍。“拿着。”他声音沙哑,不敢看女儿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我恰好在隔壁买早点,看得真切。那五十元被父亲的手捏得温热,递到晓雯手里时,她指尖微微一颤,却立刻把钱仔细折好,塞进校服口袋最深处。“爸,我走了。”她轻声说,转身往公交站走,背影挺得笔直。</p> <p class="ql-block"> 上了去县城的中巴车,我恰好坐在她后排。车开得颠簸,她望着窗外掠过的田埂,有同村婶子替她不值:“你爸也太不像话了,哪有给闺女五十块钱上大学的?”晓雯转过头,脸上没什么怨怼,反而轻轻笑了笑:“给五十,总比一分不给强。他心里,或许也不好受吧。”</p><p class="ql-block"> 后来才知道,晓雯的大学路走得有多难。三年专科加两年本科,整整五年,父亲零零总总给的钱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五千出头。学费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就靠周末去餐馆洗盘子、发传单,冬天水冰刺骨,她的手总裂着口子,却从没跟人诉过苦。</p><p class="ql-block"> 有次我去她上学的城市办事,特意绕去她兼职的快餐店看她。正是饭点,她穿着橘红色的工作服,端着餐盘在人群里穿梭,额头上渗着汗,却总对客人笑着说“您慢用”。休息时我问她:“你爸这样对你,心里就没点委屈?”她擦了擦汗,低头搅着面前的廉价盒饭,半晌才说:“委屈肯定有过,但他再不好,也是生我养我的父亲啊。”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脸上,那语气里没有恨,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的平静。</p> <p class="ql-block"> 更让人动容的是她对继父的态度。母亲后来改嫁,继父是个老实巴交的瓦匠,知道晓雯难,硬是把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拿出来,帮她凑齐了最后一年的学费。自那以后,晓雯一口一个“老爸”叫得亲热,放假回家总抢着给继父洗衣做饭。有次继父腰疼得直不起身,她愣是请假三天,每天用热毛巾给继父敷腰,按得手都酸了。“老爸,”她认真地对继父说,“您现在供我上大学,将来我一定好好供您养老,给您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种您喜欢的月季花。”继父听了,红着眼圈直抹泪。</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转眼晓雯毕业了。凭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在天津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从最基础的出纳做起,加班加点啃专业书,三年就考下了注册会计师证书,成了公司里的骨干。她处的对象也靠谱,是个踏实的小伙子,去年考上了公务员,就在河东区派出所上班,穿着警服的样子格外精神。</p><p class="ql-block"> 前阵子我去天津旅游,晓雯特意带着女婿来见我。小两口住在单位分的两居室里,不大,却收拾得窗明几净,阳台上摆着晓雯养的绿萝,郁郁葱葱的。晓雯给我端来热茶,笑着说:“婶,您看,日子慢慢好起来了。”她眼角有了点细纹,却比年轻时更显温婉,那是被生活善待过的样子。女婿在一旁补充:“晓雯现在总寄钱回家,给我爸(指继父)买了按摩椅,还给老李叔也寄了些,怕他年纪大了没人照顾。”</p> <p class="ql-block"> 我望着眼前这对年轻人,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清晨,晓雯攥着五十元钱上车的背影。那时谁能想到,这个被生活亏欠过的姑娘,会用自己的善良和坚韧,把日子过成了现在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或许这世间的因果,从来都藏在细微处。晓雯没因为父亲的过错就变得刻薄,没因为生活的窘迫就丢掉本心,她像一株向阳而生的向日葵,哪怕扎根在贫瘠的土壤里,也始终朝着光亮的地方生长。</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想起她,总觉得那句“善良自有好报”,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不是因为运气,而是因为她心里的光,终究照亮了自己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