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的夹层里看众生

居安思危

　　置身井下，头顶浮动的微光缓缓远去，幽暗中无边的黑便涌上了。脚下触着亿万年前的岩石，地质年轮的幽深便如潮水般覆过了我。石炭二叠纪——那些沉睡了无数世纪的植物层纹，在矿灯探照之下，仿佛正展开无声的呼吸。时空概念在如此阔大的尺度里竟如朽绳断裂：我们究竟身处远古世界的原地？或者只是不同空间里偶然的流浪之客？抑或，时间的长线在这里早已被悄悄打了个结，我们不过是于另一个被遗忘的时空闯入？

那一刻，天地忽然静默了，仿佛有一个庞然的透明蜂巢骤然矗立在眼前。我看见隔开的每一片小格子中，人影幢幢，正于各自的生命里或悲或喜地演着自己的悲欢离合——我这边在井下摸索，别处正有人于高台仰首饮酒；有人刚刚开始一场欢欣的出生啼哭，旁边或许刚响起了丧亲的哀嚎……亿万种人间活剧，刹那间竟在同一时间点上同时上演。

时间在这等幻象面前渐渐显得透明，而空间俨然被分割为无数的小匣子。

或许我们真活在一个超广大的“剧场”里面罢！生命如奔流的长河固然真切，可这河，原来只是那深不见底的剧本里早安排好的一页台词？我们悲与喜的涌起，是否只是角色照着既定文字在表演，竟不知觉地在心里掀起真实的滔天浪花？角色感太深、太投入，忘了那不过是命运笔底下写就的几行字！

“感动的悲欢”常常在心上刻下深深印记。然而若跳出来看，那感动究竟属于“我”这个主角的内心独白，还是被导演命运悄然安排入戏的情感演绎？这追问一旦开始，我们便被迫凝视那虚幻舞台与现实心灵的交界处：那里光影模糊，令人难寻真实的确切边界。

因而，在戏与真、空间与时间的迷阵中求一个“醒”——我们该退后半步，拉开距离，细细端详手里的剧本。莫要只顾独自演得情动欲裂，更不必为情节的波澜伏在角落里啜泣。要读透角色心思，猜度编剧意图，揣摩剧情的走向暗流……当你深谙剧情的关节所在，才会与台上的其他人眼神交织、行动默契，于无言中唱和呼应。那原本孤寂的感动之声，至此方能融入千声万语之中，汇入戏台的宏大共鸣里去。

天地如舞台，每一个生命在这舞台上正扮演各自的角色。我们无需沉溺于一己情感的激荡之浪，却当潜游入生命之河流，细察它深处的流脉。在石炭纪黝暗的巷道里，仿佛听见无数纪元层叠堆积的无声搏动——那正是大地深处石英钟的脉搏，它于寂静中穿透了所有时间的隔膜：生命最终要求我们不仅沉浸，还要读懂那隐藏脚本的韵律与深意。

惟在懂了剧本之际，自我的感动、别人的悲欢，才能和谐同跳着、最终奏出深沉饱满而圆满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