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桐江的秋,凉意浸骨,风卷着落叶在街头巷尾肆意飞舞,似要将这世间的温暖一并卷走。我紧了紧衣领,匆忙的脚步在暮色中略显踉跄,只为那几剂能缓解母亲病痛的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踏入养天和大药房,店堂里弥漫着一股静谧的气息,收银台上的灯光昏黄黯淡,服务员的身影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慵懒。高大的药品柜如沉默的巨人,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药品,标签在微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我穿梭其中,心焦地寻找着母亲所需之药,不经意间,一声“俊逸!”如一道凌厉的风,直直地穿透了这静谧的空气,钻进我的耳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首望去,那道身影翩然而至,是娜姐!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华服加身,风姿绰约,可那眉眼间的神韵,却又分明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刹那间,往昔的岁月如汹涌的潮水,将我彻底淹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初入工业大学教务处,我青涩懵懂,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娜姐宛如春日暖阳,盈盈笑着迎接我们。她身姿高挑,面容圆润,声音清脆悦耳,恰似山间清泉叮咚作响。当她接过我的档案袋,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我的手背,为我指点办公系统操作时,那一瞬间,我只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直窜头顶,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脸颊瞬间滚烫如火,想必已是红得如熟透的番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此后,我在学籍科做管理员,娜姐在教学科,两间办公室紧紧相邻,仿若命运有意将我们的故事交织在一起。每日,我整理着各院系的学生档案,那些厚厚的卷宗,承载着青春的欢笑泪水、成长轨迹。我将审核完毕的学籍变更表、毕业资格审批表整理好,郑重地交到娜姐手中,这一来二去,便成了每日的必修课,也让我们的情谊在这平凡的日常中悄悄生根发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时的大学行政部门,忙碌成了生活的底色。招生季一来,不分白昼黑夜,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打印录取通知书、核对新生信息,需经过教务处多层审核,而最终的复核签章,掌控在娜姐手中。暑期招生加班频繁,紧急情况时有发生,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轻叩娜姐位于教职工宿舍的家门。那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每每将她从睡梦中唤醒,我心中都满是愧疚,可她从未有过一丝怨言,总是迅速起身,睡眼惺忪却又动作麻利地完成审核手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事毕,月色如水,洒在窗前,我们总会聊起看过的教材和学术著作,那些知识的海洋,成了我们暂时逃离现实疲惫的避风港。周末,学校工会组织的舞会成了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彩色灯泡闪烁着暧昧的光,音乐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娜姐不喜与陌生人共舞,于是我们相伴而行。当握住她的手,触碰到她柔软的腰身,我的心便如同脱缰的野马,慌乱地跳动着,脚下也变得不听使唤,常常不小心踩到她的脚,引来她的轻声嗔怪和我的满脸窘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教务处的工作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虽离家不过十几里路,可我却极少回去。忙碌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渴望逃离父母那令人窒息的严管和高压的家庭氛围,在这里,我似乎能寻得一丝自由的空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家与学校相距不远,她每日买菜必经我们办公楼前那条种满梧桐的小路。休息日,倘若见我在单位加班,她定会热情地招呼我去她家吃饭。久而久之,去她家吃饭成了一种习惯,若有几日未去,心中便空落落的,好似缺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结婚后,住在一套二居室的旧家属楼里,生活设施简陋,厨房在楼道尽头,房子位于校园后山,窗前是一片实验田。从办公楼到她家,有一条蜿蜒的石板路,路旁有几棵老松树,在月光下影影绰绰,透着几分幽静。没有路灯的夜晚,这条路显得格外漫长而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声相伴。娜姐的丈夫在学校后勤处管维修,晚班频繁,中班有时也歇在值班室。教务处整理女学生档案需双人复核时,人手不足,处长总会安排娜姐协助。每当加班结束,我便自告奋勇护送娜姐回家。她怀孕后,那日渐隆起的肚子在夜色中格外醒目,我小心翼翼地陪着她走过那段石板路,心中满是怜惜与关切。将她安全送回家后,我独自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返回宿舍,一路上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喜悦中,仿佛完成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使命,那喜悦之情久久萦绕心头,难以消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分娩的那个夜晚,寒意刺骨,我正在办公室值班。娜姐的婆婆心急火燎地冲进来,声音颤抖地喊道:“快生了…我媳妇,我崽上晚班去了…你快帮忙喊人咯!”我瞬间惊醒,立刻喊上同事老王和小刘,推出学校那辆唯一的客货两用车。将娜姐扶上车时,我看到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和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心中一阵揪痛。初冬的深夜,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脸颊,敞篷的车子在崎岖的校道上疾驰,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撞在我的心上。我坐在娜姐前头,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那凛冽的寒风,一路护送至校医院。安置好娜姐住院后,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后勤处接她的丈夫,在医院的长廊里,焦急地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此漫长,直到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寂静,我们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次日,老王在校门口冲洗车子后厢,我满心疑惑地问他:“昨晚,咯车厢里流的什么水哟?”老王笑着骂道:“宝吧,咯是咩水。”我一脸懵懂,呆立在原地,心中隐隐猜到却又不敢确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段时间,因久未归家,母亲得知我为娜姐之事奔波后,对我大发雷霆。她怒目圆睁,手指着我,大声数落道:“你喊刘叔叔一路去帮别个堂客们去采草药子,治什么乳腺炎咯,又不是冒得医院,逞什么能,你正事不做,专门搞些咯空事。”我低着头,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心中却并无悔意。刘叔有治乳腺病的祖传秘方,娜姐产后哺乳患了乳腺炎,疼得日夜难安。我看着心疼,便瞒着家人,与刘叔踏上了艰难的采药之路。那山路崎岖险峻,荆棘丛生,我们在崇山峻岭间艰难攀爬,身上被划得伤痕累累,汗水湿透了衣衫,历经一整天的艰辛,终于采齐了那几味珍贵的草药。当看到娜姐的病痛得以缓解,脸上重现笑容,我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休完产假回归工作后,学校机构改革,教学科摇身一变成为教学质量管理处,娜姐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和李校长的赏识,成功担任处长一职。她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上海科教仪器厂购置了一台新型教学评估系统。她深知校长的治学理念,精心制定了一套细致的教学质量监控体系。为此,李校长还在各种场合反复念叨他的教学顺口溜:“有标准不执行是糊涂;没标准乱执行也是糊涂。”话语虽糙,却也成了学校里人私下里的谈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的晋升引来了一些人的非议,他们在背后窃窃私语,说她当官后变了。我听后心中愤懑,挺身而出为她辩驳:“在其位,谋其政,换谁当这个处长未必不同。”我坚信娜姐的为人,她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我通过在职研究生考试,进入本校深造三年。在那象牙塔里,我经历了知识的洗礼,也收获了爱情,结婚生子,毕业后调离到了招生就业处。从此,与原部门的联系渐渐变少,消息也如断了线的风筝,时有时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只是听闻娜姐在事业上一路高歌猛进,完成了令人惊叹的三级跳。从教务处的部门负责人迅速晋升为校评估中心主任,而后又被委派到我所在的城南校区担任管委会主任,全面主持工作。关于她升职的传闻五花八门,可在我看来,那些不过是无聊之人的闲言碎语,我始终相信娜姐的能力与为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时光悠悠流转,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娜姐的麾下工作。分别多年,我们早已身处不同的人生轨道,可她待我,于公于私,都还留着几分情面,说话做事,总能让我感受到那一丝往昔的情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一年,娜姐的大姐从边远地区的子弟学校调到桐江,大姐夫是中学老师,初来乍到,一家人生活艰难。大姐没有工作,在校园门口摆了个卖文具的小摊,却时常受到附近小混混的欺负,那些无赖拿东西不给钱,大姐敢怒不敢言。娜姐知晓后,找到我,眼神坚定地说:“这样下去不行,你穿好工作服,开着学校的巡逻车陪我去大姐摊位,那些街痞看到学校的人,或许会有所收敛。”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我们出现在小摊前,那些小混混果然灰溜溜地逃走了,大姐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娜姐的眼神中也透露出一丝欣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再后来,我儿子出生,家庭的琐碎事务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小家上,与娜姐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变少了。她在工作上依旧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只是那身行政干部的身份加身后,说话的语调高了八度,语气也更加坚定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年全省高校举办教学成果展演,娜姐雄心勃勃,志在必得。她四处奔走,请来本省师范大学和艺术学院的一男一女两位专家担任指导。男专家负责编排教学展示课,娜姐亲自担任总协调,女专家则指导师生文艺汇演。她把我叫到跟前,神色严肃地交代道:“从现在起,你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每天专门负责接送两位老师,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起居。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你懂的!”说罢,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既有信任,也有不容拒绝的压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整整两个月,我如履薄冰,尽心尽力地配合指导老师的工作。每日早早地去接他们,为他们准备丰盛的饭菜,细心安排住宿,生怕有一丝一毫的不周之处。在两位专家的精心指导下,教学展示课的师生互动默契自然,环节紧凑,重难点突出,课堂效果显著;文艺汇演也从最基础的动作练起,经过反复打磨,演员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饱含热情,极具感染力。预演时,我们的节目便呼声极高,成为夺冠的热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场展演在学校新建的学术会堂举行,省教育厅的主要领导们端坐台下,目光如炬。当灯光亮起,音乐响起,我们学校的节目依次登场。教学展示课生动精彩,娜姐站在会场后排,身姿挺拔,目光专注,仿佛一位运筹帷幄的指挥家,掌控着全场的节奏。文艺汇演中,师生们身着整齐的服装,动作整齐划一,情感真挚饱满,将校园里的师生情谊展现得淋漓尽致。最终,我们的教学展示课荣获一等奖,文艺汇演获得二等奖,娜姐身着得体套装,在领奖台上从容致辞的模样,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同事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如果说教学展演是娜姐展示能力的舞台,那么不久后的“全国一流本科专业”评选,则是她事业生涯中的一场关键战役。我记得那个夜晚,月色黯淡,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娜姐召集各院系负责人召开紧急会议,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声音激昂地阐述着此次评选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从学校的办学历史讲到未来的发展规划,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我们心中炸开,点燃了我们内心深处的斗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创优方案确定后,全校上下迅速行动起来,每一个人都被娜姐那饱满的热情和坚定的信念所感染,仿佛置身于一场伟大的战役中,为了荣誉而战。我被分配到材料组,负责撰写申报材料。那些日子里,我日夜埋首于文件堆中,查阅大量资料,走访各个院系,收集一手信息。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斟酌,每一个段落都精心编排,堆积如山的材料见证了我们的努力与付出。在娜姐的精心指挥下,我们各司其职,奋勇拼搏,如同在荆棘丛中艰难前行的勇士,不畏艰难,不惧险阻。经过省部两级的严格评审和近一年的不懈努力,我们终于成功拿下了这个国家级的荣誉称号。那一刻,整个学校沸腾了,欢呼声、掌声交织在一起,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激动的泪花。而娜姐,也凭借着这股强劲的“东风”,事业一路飙升,先是调到省教育厅担任重要职务,而后又马不停蹄地奔赴教育部,开启了新的征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多年后,在一位退休老教授的追悼会上,我与娜姐再次相遇。此时的她,已在中央党校学习,即将迈向更高的职位,成为教育系统的一方要员。她走到我面前,眼神中透着历经岁月后的沉稳与睿智,轻声说道:“俊逸啊,走出高校才知道教育天地有多广。”那一刻,我看着她,心中感慨万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娜姐从科级干部起步,在短短不到10年的时间里,一路过关斩将,做到了厅级干部,她的人生轨迹如同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职场的天空,留下了耀眼的光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和娜姐的最后一次联系,大约是在几年前。那只是一次简短的通话,我一位关系要好的哥们卷入了一场职称评审纠纷,申诉在省教育厅,涉及的影响面甚广。我心急如焚,犹豫再三后,拨通了时任省教育厅副厅长的娜姐的电话。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依旧亲切温和,我忐忑不安地向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她没有立刻答应,只是轻声问道:“你跟那人有何关系?”我如实相告:“也就一般的关系。”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她缓缓说道:“如果是你自己的事,再怎么难,我也要设法帮你。”那一刻,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有感动,也有一丝失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那以后,我们便彻底断了联系。只是偶尔在省教育新闻中,能看到她的身影。她依旧风姿绰约,步伐沉稳,身材略显丰满,鼻梁上那副高档板材眼镜为她增添了几分知性与威严,只是不知那镜片后的目光,究竟是因近视而模糊,还是因散光而迷茫。</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