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读《金瓶梅》之八十四 和尚与大舅</p><p class="ql-block"> 把和尚与大舅哥连在一起,是读《金瓶梅》之八十四回,吴月娘去泰山进香的遭遇:</p><p class="ql-block"> —— 原来这庙祝道士,也不是个守本分的,工乃是前边岱岳庙里金住持的大徒弟,姓石,双名伯才,极是个贪财好色之辈,趋时揽事之徒。这本地有个殷太岁,姓殷,双名天锡,乃是本州知州高廉的妻弟。常领许多不务本的人,或张弓挟弹,牵架鹰犬,在这上下二宫,专一酸看四方烧香妇女,人不敢惹他。这道士石伯才,专一藏奸蓄诈,替他赚诱妇女,到方丈任意奸淫,取他喜欢。因见月娘生的姿容非俗,戴着孝冠儿,若非官户娘子,定是豪家闺眷…。也是合当有事,月娘方才床上歪着,忽听里面响亮了一声,床背后纸门内跳出一个人来,淡红面貌,三柳鬆须,约三十年纪,头戴渗青巾,身穿紫锦挎衫,双关抱住月娘,说道:"小生姓殷名天锡,乃高太守妻弟。久闻娘子乃官豪宅眷,天然国色,思慕已久,渴欲一见,无由得会。今既接英标,乃三生有幸,死生难忘也。"一面按着月娘在床上求欢。月娘唬的慌做一团,高声大叫:"清平世界,朗朗乾坤,没事把良人妻室,强霸拦在此做甚!"就要夺门而走。被天锡抵死拦挡不放,便跪下说:"娘子禁声!下顾小生,恳求怜允。"那月娘越高声叫的声紧了,口口大叫:"救人!"来安、玳安听见是月娘声音,慌慌张张走去后边阁上叫大舅,说:"大舅快去,我娘在方丈和人合口哩!"这吴大舅两步做一步奔到方丈,推门,那里推得开。只见月娘高声:"清平世界,拦烧香妇女在此做甚么!"这吴大舅便叫:"姐姐休慌,我来了!"一面拿石头把门砸开。那殷天锡见有人来,撒开手,打床背后一溜烟走了。原来这石道士床背后都有出路。吴大舅砸开方丈门,问月娘道:"姐姐,那厮玷污不曾?"月娘道:"不曾玷污。那厮打床背后走了。"吴大舅寻道士,那石道士躲去一边,只教徒弟来支调。被大舅大怒,喝令手下跟随玳安、来安儿,把道士门窗户壁都打碎了。一面保月娘出离碧霞宫,上了轿子,便赶下山来。</p><p class="ql-block"> 故事很精彩,人物只有四个: 石道士,殷太岁,吴大舅,吴月娘。打仗要靠亲兄弟,如果不是吴大舅,姐姐将不姐姐了。</p><p class="ql-block"> 这石伯才本是道士,题目用了“和尚”,委屈和尚们了。不过和尚与道士都是出家人,和尚名气又大些,例如都说“大和尚”,没有说“大道士”的,这碧霞宫里的事很多寺庙都有,甚至人称“花和尚”而没听说“花道士”,可见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借了和尚大名也不算委屈。</p><p class="ql-block"> 这段故事一是说和尚(道士)藏奸蓄诈,二是说吴大舅兄妹情深有担当。这就把本不相干的两者连上了,其实大舅哥也有出家的,和尚道士也有是大舅哥的,那是一个人的不同身份罢了。</p><p class="ql-block"> 与此让人有联想的是最近的两则新闻。一是少林寺释永信违反佛教戒律,涉嫌刑事犯罪,被中国佛教协会注销戒碟,其中侵占寺院财产,包养情人并有私生子令舆论纷纷扬扬;二是哇哈哈宗庆后老爷子的后人对簿公堂,为财产纠纷风雨满城。</p><p class="ql-block"> 释永信的事传闻已久,今天终于靴子落了地。释永信的事只所以为社会广为关注,除了他是名和尚之外,其中一个原因是形象反差太大,一个理应有坚定信仰的人做了连世俗也难以容忍的事。在世俗眼光中,寺庙是潜心修行之地,和尚是清心寡欲之人,很多生活不顺心的人把人生最后一点希望都寄托到这里。希望越高,失望越大,现在突然爆出这么大个瓜,“大和尚”,“佛教会长”,袈裟之下如此乌七八糟,心理上实在难以承受。其实寺庙既是清心寡欲之地,也是藏污纳垢之处。乱世社会动荡,歹奸之徒在社会上为所欲为,无所约束,寺庙成了老实人的避难之处。那个时候一碗稀粥,一披袈裟,寺庙大多清静干净。而盛世社会约束紧,鸡鸣狗盗无去处,寺庙不妨暂作栖身之选,又因太平时日寺庙香火旺盛,大堆大堆的施主和大把大把的金钱往这里聚集,寺庙就成了投机钻营的平台。画匠不给神磕头,大和尚最清楚人们顶礼膜拜的那尊泥塑的过往,金身都是大把大把的金钱堆砌起来的,没有金钱,原本是烂泥一堆。既然如此,何不让我和神尊一起享受这人间烟火,盛世繁华。</p><p class="ql-block"> 寺庙不是世外桃源,总是和社会一起共进退。世俗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寺庙如何能独善其身。所以读史书,看到历史上那么多“花和尚”、“淫和尚”,包括前几年北京龙泉寺比丘尼对大方丈的九十五页举报信,心中就释然了。社会越发展,物质越丰富,腐败的空间就越大,腐败的行为就越骇人听闻;同理,社会越繁华,香火越旺盛,寺庙里和尚破戒的空间也越大。千年以前的碧霞宫再淫乱,也就藏个殷天赐,庙祝石伯才也就见个半老徐娘吴氏,怎能和今天释永信的香车美女相比,君不见大和尚左拥右抱,那些入怀的女星都是平常百姓在荧屏上才能看到的偶像。</p><p class="ql-block"> 爆瓜即为例外。即使在同时代,小和尚亦不可与大和尚同日而语,小和尚也没那个条件。小和尚青灯古佛,心中无论有多少邪念,也只是一己之力,顶多和小尼姑眉来眼去;有泼天的罪恶,不过杀人越货而去,很快就上了警察的通缉令,小命不保。大和尚则无需自己动手,钱能通神亦能使鬼,调动上亿资金便可驱使千军万马,和尚一“大”,地方政府也难以奈何,什么事做不得。</p><p class="ql-block"> 人们对释永信口诛笔伐,说明人心向善,对佛家还有期望,说明我们的佛界总体上还算不错,没有走到让人绝望的地步,不然何以有那么多人一面骂着“秃驴”,一边去寺庙烧香拜佛。人们痛恨贪官亦是如此。官员是公仆,是社会的精英,是寄托着大家希望的人,做官不能贪是社会的共识。大众“责之切”代表着对这个队伍“爱之深”,说明对我们的干部队伍总体是认可的,所以有那么多人一面骂着贪官,一面在困难时找警察找基层干部。最近抗洪中和丈夫一起牺牲的北京怀柔村支书尹春燕,在组织群众转移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绝望,其慷慨英勇又有谁知道。人们对碧霞宫的殷天赐并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愤恨,因为他本就是个“常领许多不务本的人,或张弓挟弹,牵架鹰犬,在这上下二宫,专一酸看四方烧香妇女,人不敢惹他。” 不会有人在他身上寄希望于什么。</p><p class="ql-block"> 宗家后人的纠纷与吴大舅兄妹相比,令人唏嘘。同是一脉相承,相比有天壤之别,但似乎与人心和社会道德风气扯不上太多,手足间缺乏感情基础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p><p class="ql-block"> 感情是历史形成的,是在共同生活中建立的。吴大舅出身于小官吏之家,自妹妹嫁给吴月娘之后,得到了妹妹家很多关照: 吴大舅奉派修理社仓,没有钱,妹夫给他;吴大舅去衙门办事,没有钱,妹夫给他。西门庆还通过宋巡按上奏朝廷,把吴大舅提拔为指挥佥事,管屯田事务,并提供钱财支持他上任时打点人情。吴大舅自然知道这都是妹妹的原因,所以他对妹妹也关爱有加,有事两人常常在一起商量。西门庆寻花问柳,月娘心情不好,吴大舅常常开导月娘,解月娘心头之闷。月娘千里迢迢去泰山上香,谁也不带,带着吴大舅,这时候的哥哥已成了她的依靠。</p><p class="ql-block"> 据说在血缘关系中有第六感觉,现在的基因共振,量子纠缠等理论都给予支持。但没有共同的生活经历,没有同甘苦共患难的过往,仅有血缘是不够的。即使血浓于水,也难以在生死之间以命换命。我们不乏在寻亲节目上看到当事人对当年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拒之千里,而对贫困中把自己养大成人的养父母不离不弃,尽管亲生父母衣冠楚楚,养生父母憔悴不堪;台下的观众无不报以掌声,对“下山摘桃”的衣冠男女嗤之以鼻。</p><p class="ql-block"> 在亲情关系中,与父母儿女之情和夫妻之情相比,手足之情略显苍白,盖因兄弟姐妹成人之后,必将建立新的家庭,有了各自独立的利益,相互之间有相濡以沫也有陌同路人。然而在人生的上半场,唯有兄弟姐妹和父母一起陪伴你来到这个世界,那时候,你的爱人和儿女尚没登场;在人生的下半场,又是兄弟姐妹与你的爱人和儿女一起陪伴你离开这个世界,那时候,你的父母早已离去。手足之情是血缘关系中陪伴一个人走完人生旅途最久的亲情,路途迢迢,人生怎能不在意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吴大舅两步做一步奔上前来,大叫“姐姐我来了”的时候,那一腔热血,那兄妹感情长期蓄成的厚积薄发,怎能不被感动。</p><p class="ql-block"> 感情遇到利益,生死未卜。利益是感情的试金石,屡试不爽。感情PK血缘,利益PK感情和血缘。利益彰显血缘和亲情的伟大,利益也是血缘和亲情的收割机。在利益面前,血缘和亲情都会一钱不值。宗老爷子聪明一生,没让儿女们相认相亲相互扶持,肯定有他的考虑。只是这兄弟姐妹天各一方,陌如路人,谁肯让谁三分。血缘关系是如此的脆弱,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里亮的晃眼,如果是我,也会认钱不认人。</p><p class="ql-block"> 利益之上还有什么?也许是信仰。当血缘、感情和利益相统一时,摧毁它们的唯有信仰,甚至生命也不在话下。这种现象在社会割裂时期尤为突出,如上世纪国共两党之争或文革时期的派别之争,兄弟反目,父子成仇,所有的一切在信仰面前都微不足道。我相信宗氏后人的纠纷与信仰无关,但我也怀疑释永信爆雷与信仰有关,可能他根本就没有过信仰。那个叫刘应成的年轻人16岁出家,22岁即接任少林寺管委会主任,34岁成为少林寺1500年历史上最年轻的方丈。多年来,他组织人力物力,挖掘开发少林武术,成立少林武僧团。又通过重建寺院建筑、开展对外交流、策划大型活动等方式,打造了少林寺的文化品牌,造就了一个寺庙的辉煌。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一个优秀的CEO,如果他还是刘应成,以一个商人的身份承包少林寺什么公司的运营,他当“应成”。但他成了释永信,他未必“永信”,别人就更不信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