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笔记（之三）

俞运康

向敦煌行进

次日五时许，我们已起床，豋上大巴驶离张掖市时，天还没亮。早饭自然是宾馆准备的面包和牛奶，只好在车上匆匆应付了。

车已离开张掖驶上高速公路很长一段距离了，我才透过车窗，看见一轮旭日在东方缓缓地从地平线上升起。一早赶路，只是因为我们今天要前往敦煌。小马说大概有八个小时的车程，其中还不包括在途中的休息和要去的一个景点——榆林石窟。像这类长途跋涉的旅行，我曾经历过几次，心理上就没有畏惧之感。枯燥时就以窗外的景色调剂一下，看累了就闭目养神，兴许还会做个好梦呢！

当太阳慢慢升高，车窗外已是蓝天白云时，我看清了一条高架的铁路桥梁出现在眼前，小马说那就是“兰新铁路”，仅有的一条从甘肃兰州通往新疆乌鲁木齐的铁路干线。在西北的荒原上，地质以泥沙为主，基础并不稳固，因此铺设铁道多以钢筋混凝土的桥梁来做路基。虽然从窗外望去，尽管野外荒凉，地势平坦，却不能承载铁道的建筑。小马说从这里起，兰新铁路就会陪伴我们一路前行。

荒野在我的视野里，不断地扩展，渐渐变成了大漠和戈壁滩。行进中的大巴左边，祁连山脉时隐时现，而右侧的荒漠，比从武威到张掖时更显得广阔无边。远处还能看到起伏不定的山脉身影，只因太远看不真切。一直到接近“酒泉服务区”时的两三个小时内，大漠上只有两三处居有人家的村落。几处村落大至相似，有低矮的农舍，绿色的庄稼和排排直立的白杨树，这便是绿洲。其余地段又是大片的荒原，且少有人迹。

即便是这样，荒漠上也有吸引我注目的东西，那就是风力发电机。在广袤的原野上，成片地兀立着一座座白色的立柱。立柱高约三十米，它的顶端装有风动渦轮，涡轮上有三只长长叶片，在风力的作用下缓慢地旋转。西北地区幅员辽阔，风力资源丰富，因之利用起来发电，即可造福于民。

一路向西，行走在河西走廊上，我突然感慨到，我国并不缺少土地，而是缺水，让它变成了荒废的大漠。祁连山脉虽然延绵800余公里，且终年积雪，但冰雪融化的水量，却杯水车薪，不足以灌溉河西走廊这片干渇的土地。因此，地上长不出绿色的植被，不能形成有效的水气蒸发，让这里每年的降雨量变得稀少。长此恶性循环，才使得这里寸草难生，除了仅有的耐旱的骆驼草之外，就只有无垠的泥沙。我在想，这里的干旱环境若是能够得以缓解和改变，我国的可耕地面积必将会成千上万亩地增长。人都有逐水而居的习性，有了水源，有了可耕土地，河西走廊就会遍地是绿洲，也就不会像今天这样人烟稀少吧。

路过嘉峪关和玉门时，我们在两个服务区都稍作停留。因为行程里没有安排去这两个地方，想来也有些遗憾。因此在这两个服务区，我都要下车朝着嘉峪关和玉门的方向望一望，留下一张照片和记忆。服务区除了有几幢供人方便和购物，汽车加油的建筑外，高速公路的两旁一如既往的都是戈壁荒原。“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就是这里的写照。难怪当年以狩猎和农耕为主的古羌民先辈要放弃世代居住的家园，不辞千辛万苦，迁徙到四川的阿坝地区了。到了现在，羌族成为在我国唯有四川才独有的一支少数民族。

其实，早年的玉门关遗址并不在这里，它在甘北敦煌以西北的地区。那里还有一座“阳关”，“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就是说的那里。

大巴还是在广阔的荒原上，沿着仅有的一条G30高速路前进，兰新铁路与我们时而做伴，时而分离。但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铁道上除了看见一列货车通过，却没有遇见一列客车，大概是地广人稀，客流量较少的缘故吧。是的，在荒原上行走，有许多地区渺无人烟，犹是到了无人之境。偶尔看见有人牵着骆驼从野地上一晃而过，令人惊奇之后，余下又是野茫茫的一片。小马说，在野地上行走，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看见野骆驼和野驴。可是我的眼前，除了大巴，高速公路和铁道，就是荒原戈壁。就这样，一直到了接近瓜州，我们将与兰新铁路和G30国道分手，朝着敦煌方向去的时候，亦是如此。

到了瓜州的一个服务站，大巴停下来让人休息放松一小会儿。我一看时间，已到中午，大巴整整走了六个小时。

这个服务区就像一个小小的集市，过往的车辆和旅行大巴都会在这里小憩休整一下。集市里除有餐饮小铺以外，多是以出售本地土特产为主的商家铺面。此地名为“瓜州”，我当然就会以为应是以盛产瓜果而闻名的。果不其然，多家商铺里摆放着成堆的西瓜、哈宻瓜，还有我叫不出名的多种黄色的、白色的香瓜和甜瓜。也有商铺里摆放的是茶叶、红枸杞、黑枸杞、大枣、甘草、牛羊肉、蔬菜之类的土特产。在这片四处都是荒漠的地方，相对来说，物品倒也丰富。后来，我查资料，方知瓜州除了以农业兼牧业为主产地外，也自有它丰厚的历史积淀，地方文化不可小觑。

瓜州地处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汉唐时就是“丝绸之路”上的一个重镇。早在4000年前就有北方先民繁衍生息，如前所说的西戎、月氏、马孙等古族人便已在此地居住和游牧。从汉武帝一直到明清时代，在这里都设有县制。如今瓜州仍为县府，隶属于酒泉市管辖，回族中的东乡族，主要就生活在这片地方。而在瓜州境内，最有名的历史文化遗迹中，还是“榆林窟”石窟。

我们在瓜州的一个小镇边上进行午餐，这里是通往榆林石窟和敦煌的必经之地。饭店叫“四川餐馆”，开饭店的是四川遂宁的一对中年夫妇。见来了一车家乡人，老板夫妇十分热情，端茶送水忙乎安顿客人。饭间特地炒了几个川菜，味道受地方调料所限，虽说已不完全正宗了，但在异乡也能吃到家乡菜肴，对已感饥渴的我来说，也是一种欣慰。饭后老板给我递了一支香烟，我问老板，怎么想起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开餐馆呢？老板说，家乡开饭馆的人多，现在生意又不好做，正好有亲戚在这边，就到这里来了。我问生意还好吗？他说还行吧。尤其是跟旅行社搭上了关系，每天来店里吃饭的人不少。再问就有打探商业秘密的嫌疑了，我便不再细问，祝他好运，恭喜发财。

离开饭店，大巴在一片荒丘间行进。这时，小马指着远处一座山丘说：“你们看那个雕塑，就是‘大地之子’。”之前，我曾读到过关于“大地之子”雕塑的文字，知道它是北京某大学教授用红砂岩石自费雕刻，又无偿安置馈赠给甘肃瓜州政府的大型户外雕塑作品，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与它不期而遇。雕塑长15米、高4.3米、宽9米，主题为趴伏在大地上，恬然入睡的巨型男婴形象。远远地眺望着塑雕，我眼前仿佛走来一个顽皮的童稚，他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与质朴的天然世界浑然一体。走累了，看累了，就匍匐在大地母亲的怀里，酣然入梦，嘴角上还露出童心里奇幻梦境的笑靥。那么，就让他静静地睡一会儿吧。我们的大巴，没有鸣笛，生怕惊扰了他的美梦，悄然地驶过这片地段。

没行多久就到了榆林窟景区。与我们同时来到这里的共有五辆大巴车，大约有两百多人吧。在还没有进入旅游旺季的时候，能有这么多人从各地来此观光，已经很不错了，可见榆林石窟一样有其知名度。

榆林窟和莫高窟有“姊妹窟”之称，但较莫高窟其规模应小许多。它的洞窟都开凿在榆林河峡谷两岸直立的东西峭壁上，据说因河岸榆树成林而得名。我们沿着石阶拾级而下，走到峡谷的谷底，才看清所谓的榆林河，不过就是一条小溪；河道一旁种有一排榆树和柳树，榆钱撒落，柳絮纷飞；清澈的溪水沿河道潺潺流淌，溅起朵朵水花；让四月天的榆林河两岸，甚至是这片荒漠有了一股清凉，些许生气。站在谷底朝两岸的石壁望去，石壁上凿有大小高低不等的几十个窟窿，就像在墙崖上开凿的石门和窗户。石门和窗户有的用铁梯和栈道连接起来，方便游人观览，有的却独自挂在石壁上，不可上下。

据称榆林窟共有43个洞窟，始建年代却无文字资料记载，只能根据洞窟的形式，相关的题记和壁画风格来推断。结论是应当开创于隋唐之前的北魏时期，随后唐、五代十国，到宋代、西夏，以及元明清各个时期，都有开凿和绘画、雕塑，进行过一定规模的兴建。当然，这些都是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们应去研究和论证的课题。我们到此一游，无非是开开眼界，对历史和相关知识作一个泛泛的了解而已。

我们在榆林窟内，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参观了三个具有代表性的石窟。石窟都是用特制的铁门关闭着的，有的还作了通风和调温的措施，用以保护窟内那些珍贵的遗产。有人参观时才选择性的打开窟门，轮流开放，然后待参观毕立即又紧闭大门。石窟内多以壁画、人物雕塑为主，代表了几个不同历史时期的绘画风格，从而折射出当年各个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特点和特色，给后人以相关的启示。

整个景区内，除了石窟外，还有多个朝代留下的石塔、佛龛等建筑，与石窟内的壁画和雕塑相互辉映，相映成趣。我们在这里，当然不能放过一睹为快的任何机会，能去到的都去到了，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不算太大的榆林窟景区，我们在此足足逗留了两个小时许。然后，又上大巴，奔赴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