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山的梦》连载之十一

长天秋水周堪

11 梦在哭泣

　 　江明霞回到车上，望着车窗下站台上的程川，满面泪水地挥手告别。

　　急驰的火车，最终把程川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升起在她的心中。与自己朝夕相伴，从小一起来往校园和家乡的人今天突然不和自己相伴了，这是何等难受的失落，江明霞几乎哭出了声。

见江明霞如此伤心，张强说道：“没想到程川会考不起大学，真是遗憾！”

林秀明也说道：“是啊，真没有想到他考不起！”

“都怪我，他是为了我才没有考上！”江明霞抬起头，满面泪水地说道。

“怎么怪你呢？”两位同学不解地问道。

“他把好吃的都给了我，他病了也不告诉我，我只顾自己的学习，对他一点都不关心，我要是早点发现他病了，早点看医生，他就不会晕倒了，他就不可能考不上了，哪怕是差一点的学校也好啊！”江明霞哭着说道。

“他可以去复读，明年再考啊！”张强说道。林秀明也看着江明霞，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的爹爹不同意，他家困难，妹妹在读高一，弟弟也读初二了，他本人也不愿意去读了！”江明霞解释道。

“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多想了，人要认命，像我们这种生在农村的人，有时机会就只有一次！”张强说道。

江明霞掏出手绢擦了下眼泪说道：“我俩从小就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有单独走过，今天他突然不和我一起走了，我心里就像丢了魂魄一样难受！”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了。

“有我们陪你，你就不要难受了。”林秀明安慰道。

“谢谢！” 大家一时无言，都望着窗外。火车在轰隆中前行，大地的景物在夜幕中不停地向后边飞去，三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张强和林秀明此时的心思在遐想着美好的未来，而浮现在江明霞脑海中的始终是她所思念的人。

　　天慢慢地拉上了黑幕，火车行驶在大山区，穿梭在隧洞中，与轨道接头撞击的声音不断地传进旅客的耳膜。在哐当、哐当声中，旅客们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江明霞睡不着，她一时还丢不下她的川哥，她在想，川哥此时一定在某个旅馆睡着想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她在想着川哥对她的好。突然她一下想起，在分手时，川哥告诉她，他给放了东西在包里。

她拉开包包，一下子就看见里面多了一个大信封，她拿着信封，感觉到沉甸甸的。她撕开信封，里面露出一大叠10元（当时最大的面值）的人民币，里面还有一封厚厚的长信。

她没有去数钱，而是毫不犹豫地打开信，信纸上似乎还有斑斑泪痕，她借助车厢微弱的灯光阅读起来：

霞儿妹妹：

这才是我应该对你的称呼，这个称呼才能与今天、明天和我俩这一生相称。至于昨天，就让他成为历史吧！其他的称谓，对你我来讲，都不相符，我不敢奢望，也不能奢望。那会显得我太自私，对你太不公平。

今天凌晨，我回到家，实在是睡不着，我想着我俩之间这十多年的相依相处。我想应该把有些话给你讲清楚，让你明白，现在的你、现在的我，都不是从前的你我了，将来的你我就更不相同。当你看到这信时，你已经在火车上或者大学校园了，那时我俩的距离就更加遥远了。远了好，远了你就可以慢慢地将我忘记了。

妹妹，我真心、真诚地祝福你，你考上大学，又考得这么好，进入北京师范大学。我高兴，我好高兴，比我自己考上还高兴。

高中最后学期一开始，我就出现反常情况，开始没在意，以为是学习紧张没休息好造成的，后来越来越严重。但我仍然坚持着，我希望有奇迹出现。我不能让你知道，所以我每天都硬撑着，要是你知道了，照你的性格，你就不会将心思放在学习上，就会分散你的注意力。你我都是父母和家乡人民的希望，家乡人民的目光都看着我们，他们的心里都期待我们创造奇迹，为我们的家乡开创历史，为大山打开大门，去实现走出去的远大梦想。

我知道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我要让你去实现整个山村人的愿望，他们都在全力以赴支持我们，我有什么理由不支持你，反而拖累你呢？当然，我没有想到我失败得这么惨，居然连一个大专也没考上。但你成功了，你实现了我们山村所有人的愿望，实现了走出大山的梦想，当然也包括我的梦想。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妹妹，请你放心，哥能够承受一切苦难。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我已基本适应了农村生活，相信我会越来越适应，当一个合格的农民，不会给你——我的好妹妹丢脸。

妹妹，哥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对我的爱。我们从小同进同出，你总是给我好吃的，什么事都听我的。我也本以为此生我俩能够永远在一起。因为当初我相信我两人都能实现走出大山的梦想，我也将有能力来对你负责。所以我就放任自己对你的爱，处处欺负你。也承受着你给我的爱，让你放纵你的情感。

现在哥只能说一句话：请你原谅哥了！妹妹，哥知道让你一时忘记哥是不可能的，这正如让我立即忘记你一样不可能。但我们都是人，是有情感的动物，更是有理性的动物。我们要面对现实，要用理智去战胜我们的情感，决不能感情用事，任由自己的情感放纵。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相信随着你生活环境的变化和时间的流逝，你会成熟起来，从而走出我给你带来的阴影。

你想，当你大学毕业时，假如还和我在一起，一个大知识分子和一个农民牵着手在大街上行走，人们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这个社会能容忍吗？你的脸往哪里放？我的脸往哪里放？所以哥请你慢慢忘记我，从今以后，我就只是你哥，你的亲哥！

你今后决不能再回这大山沟了，你要在北京工作。你在北京落了根，到时如果有可能，哥会到北京来看你。哥到北京来，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多好。如果你方便，带哥到各处看看，看看天安门，看看故宫，看看人民大会堂和万里长城，哥就心满意足了。

妹妹，你放心读书吧，你的爹爹、奶子和弟弟、妹妹，我会当我的爹爹、奶子和弟弟、妹妹一样对待，照看好他们。

你对我最好的回报就是好好学习，像你历来那样当优秀学生。 妹妹，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外出一定要多和几个同学一起。饭要吃饱，不能饿到了。北京冬天冷，衣服要多穿点，不能冷到了。有什么困难，给哥写信回来，哥想办法解决。

你知道，哥没出息，你这次走，哥也没什么送的，这1000元钱是哥抬电杆和卖山货挣的，你拿去做补贴用。不好意思，太少了。

以上拉拉杂杂，也不知道说了些啥，哥不对的地方，你就多担待点，原谅哥了！好好学习！

哥：程川亲笔

1982年8月29日晨

读着程川的信，看着窗外漆黑的夜，江明霞感到了自己是多么的孤单，这令她一下子想起了从小一起长大五个最好的伙伴，小学毕业少了陈斌，初中毕业少了罗春生和王彩云，高中毕业自己考上大学又少了程川，她的眼泪如潮，竟然哭出了声来。

被哭声惊醒的林秀明，望着扑在桌子上哭泣的江明霞说道：“你没有睡吗？怎么还在哭？那是他给你的信吗？” 江明霞抬起头，把信收了，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说道：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有，你不要哭了，如果真想他，到学校后给他写信就行了哟。” 张强也从睡梦中醒来，看见江明霞和林秀明两个在说话，就问道：“你们醒了？”

两人笑了笑道：“醒了。”

天空已经发亮，火车也驶进了长江中下游平原，车厢的噪声小了。

江明霞上了趟卫生间，顺便洗漱了一下，回来时，脸上虽有泪痕，但状态似乎好些了。

远处树的轮廓和小山丘的轮廓清晰起来。看见如此大平原的晨景，对他们三人来讲都是第一次。他们似乎都有点激动和兴奋。只是江明霞的脸上似乎多了点淡淡的忧伤。

吃早饭的时间到了，他们都拿出自己购买的食物出来，放在桌上叫大家吃，但基本上都谦虚地推让着吃起了自己的食物。江明霞慢慢地吃着程川买的水和食品，心中似乎有一种酸酸的感觉，热泪又在眼眶滚动。

火车在往前跑，离北京越来越近，离家却更远了。他们期盼着快到北京，有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又心生着对家乡的眷恋。

就在这样的心态之中，他们经过两天两夜的行程，终于到了北京，又坐上各自学校的校车，去到了校园，开始了他们新的生活！

　　程川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到家中的，送走了江明霞，似乎送走了他的命。霞儿在家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什么，霞儿走了，他就像丢了魂魄一样魂不守舍。

此时的程川虽然心中有万般的无奈，但是他十分清楚，从现在开始，他必须面对没有霞儿的日子，他要肩负起家庭的责任，对爹爹和奶子负责，让弟弟、妹妹读书。

　　

不知过了多久，程川终于沉沉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的霞儿穿着婚纱站在一个高山之上，微笑着看着他，他使劲地呼喊，霞儿就是不答应他。他努力去追赶，但霞儿却踩着一朵红云，向他挥着手，向远处飘去，越飘越远，慢慢地就要消失，他大声地呼喊着，向前追去，不料一脚踏空，他便直接坠向无底的深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