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以印象来说父亲,这其实是想表达我这些年与日俱深的对父亲的某种歉疚之心。在父亲离开我多年之后,我才日益感觉到我对于父亲的了解与理解何其少!我后来努力搜集我与父亲交集的生活片段,哪怕是星星点点,然而,得到的东西少得可怜。虽父亲始终存在于我的人生所有重要时刻,但有关记忆却远不及母亲的鲜明和具体。我能够用来勾勒父亲的素材是稀少而陈色的。我只知道父亲,写得一首好字,毛笔硬笔都很漂亮,他退休后的毛笔书法还获得过他们系统的省级奖。老家最大的庙宇里还有他题写的石刻。他还会唱京剧拉二胡,他在与母亲结婚前参加全省税政官员考录获得第二名从而成为国共合作期间,国民政府的县级税政主官。而父亲的这些履历,外人都清楚,作为儿子的我也没有比外人知晓得更多。在我懂事后,父亲那些光鲜过往已不复存在,他呈现于我的是很灰暗的人生状态。彼时他因为所谓的“伪政府官员”的历史问题被开除公职送进监狱,他早已经失去国家公务员身份,成为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他做泥水工,做人力车夫,乃至靠夜间捕虾赚取一两块钱贴补家用。一直到我结婚,都是这样的情状。印象中的父亲不苟言笑,时常一个人喝闷酒抽闷烟。与母亲形成鲜明对比。母亲经常与我们开玩笑调侃,家里有好事或坏事,母亲都会与我们一起,悲欣于形。父亲的独事烟酒,被极其节俭的母亲,解读为自私,两个人拌嘴时母亲会以此为话柄,父亲为此很是恼火却又欲辩无词。我们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多少会接受母亲的说法。而我们也似乎知道父亲那是在浇愁减压。父亲几乎不跟我玩,这一点让我不高兴。有一次我在玩弹弓,看到父亲似乎情绪好些,我就叫父亲教我如何准确地射鸟。父亲很难得地接过我递给他的弹弓为我示范,他瞄准窗外邻居家屋顶上几只叫喳喳的麻雀,几经调整角度后发射过去,果然看到一只麻雀应声掉落,我很是兴奋,因为我玩弹弓从未射中过一只鸟,没想父亲只玩一次就射中了,真有两下子。父亲毛笔字写得好是亲友圈都知道的。有个暑假他要我练毛笔字,纸笔砚帖都给我备齐了,可我那时对写字很烦,所以他人一走我也溜,父亲生气地说了我几次无果也只好作罢。大学毕业时我被推荐去市委办公室准备做文秘工作,没想人家一看到我简历表上的笔迹立刻不要我,说字写得很糟。父亲得知此事好像也没责怨我什么只是摇头苦笑。我这才第一次意识到我当初不练字是很错的。</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意识去多多地了解父亲走近父亲。我很后悔作为儿子关心他太少了!我现在想到,本来父子是比父女更容易沟通和默契的,而因为自己的懵懂无知,让父亲的那些年代是多么的孤独!何况我与他之间,肯定也有着一些互不理解的结。比如,我潜意识里总觉得父亲比母亲自私,这一定是我没有深入父亲内心世界而留下的误解。因为我从父亲做人的境界感知到,他对于我们的爱也是毫无保留的。在父亲那里,也一直认为我不会做人导致在职场上并不顺利。而关于这方面我其实也有很多话要告诉他,我最想说清楚的是,虽然我确实很不练达,甚至经常表现得不近人情,而我其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不堪,特别是我的职场也不是那样不顺,相对于自己的能力与贡献,我觉得我并无太大的职场失意和失落,除了正常的竞争,我也没有感觉到单位和同事对于我的打击或排挤,我真的没有什么职场遗憾。要是父亲还活着,我一定要让他知道这些,让他不会为我而心存这些忧烦。父亲还觉得我不会过日子,该节省的地方大手大脚,该争取的时候躺平。大学期间我经常利用假期揽活挣学费。有一回揽到一个文印活,事多又没多少利润就准备放弃,父亲知道后却很不以为然,在说服不了我时,似乎为了证明给我看以让我服气,从无文印经验的父亲竟然自己去接活,他找了一家文印店两三天就把活完成,自己只赚取那百来块钱的价差,然后他就过来调侃我:我什么也没干就打了几个电话,这有什么难吗?那时大学毕业月薪也才五十多块钱,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瞧不起一两百块钱。确实比起父亲,自己生活上“跑冒滴漏”的地方真的很多很多。至于人生争取,我也是经常受到老父亲的诟病。那时有一些考录晋升的机会,以条件资格我是可以参加的,但我一次也没有参与。而我的一位同学,三五年间两考两中,就由县里去了省厅。提及这事时父亲虽没有直接说我什么,可那深为不满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忆尤深。现在想到这类事也是很辜负老父亲的心怀的。</p><p class="ql-block"> 父爱如山。父亲之于我,这座山算不上巍峨高大,也没有密藏富矿,它只是咱中华民族万千座“父山”中最普通的一座。我现在想说,这座山已然淡出我的视界,却未曾消失于吾心!谨以此微文纪念我永远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