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冲林蜷缩在被窝里,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狗。薄薄的花棉被下,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阵阵袭来的尿意。真后悔上床前没去趟厕所。他竖起耳朵,捕捉屋外一切响动。此刻,父亲沉重的脚步声,母亲焦急的询问,外婆絮絮叨叨的抱怨交织在一起,让躲在床上的冲林万分难受。</p><p class="ql-block">"岳家那颗大梨树,少说也有三五百个梨,几个细娃儿跳皮,摘几个吃怎么了嘛?那岳家媳妇凶神恶煞的堵在财神庙骂街,把娃娃些吓得不敢回家,如果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找她麻烦咯!"外婆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浓重的捧乍方言口音。</p><p class="ql-block">冲林把脸埋进枕头暗自流泪。几小时前偷梨的场景,在大脑里回放电影。</p><p class="ql-block">堂屋里,父亲的叹息像块石头压在冲林胸口:"哎!我们又去郑三炮家找了,几个娃儿都不在。二蛮他爹说半天没见着人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可怎么办?天都黑透了,娃儿能去哪点?"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冲林知道母亲今天去邻村给王婶接生,晚上回来一定很累了,现在还要为自己操心,心里一阵愧疚。</p><p class="ql-block">被窝里的温度让尿意更加强烈。冲林夹紧双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本可以在回家时就上厕所的,但当时太害怕,只想赶快躲进被窝,假装睡着。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p><p class="ql-block">"要不去派出所报个案?"外公的声音突然从大门外插入,伴随着他特有的、从牌桌上带回来的烟味,"这都十二点了,娃娃不见了可不是小事。"</p><p class="ql-block">"爹,您先不要慌。"母亲劝道,"说不定几个孩子在一起,在哪玩忘了时间。这么晚不见人又不是第一次!"</p><p class="ql-block">冲林的手指紧紧攥住被角。他多么希望自己真的和黄滚他们在一起,而不是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既害怕被发现偷梨,又害怕尿床的耻辱。八岁的他已经很久没尿过床了,上次尿床还是六岁那年发烧的时候。</p><p class="ql-block">床单下的热度似乎在嘲笑他。冲林想起之前偷杏被罚站的事,父亲让他面壁思过整整两小时,膝盖都站酸了。这次又范,会不会罚得更重?也许会用竹条打手心,或者——冲林最害怕的——是鸡冠山回来那次关禁闭。</p><p class="ql-block">堂屋里的争论声越来越大。</p><p class="ql-block">"娃娃调皮是天性!"外婆拍着桌子,"我们小时候谁没摘过邻居家几个果子?岳家媳妇要是敢动我外孙一根手指头,我找她算账去!"</p><p class="ql-block">"妈,您别添乱了。"父亲的声音疲惫不堪,"现在关键是找到孩子。"</p><p class="ql-block">冲林的膀胱胀得发痛。他悄悄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试图用膝盖顶住小腹缓解尿意。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他迅速用袖子擦掉。男子汉不能哭,黄滚总这么说。可是男子汉会尿床吗?这个念头让冲林更加恐慌。</p><p class="ql-block">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胡小义气喘吁吁的声音:"彭哥,国翠姐!娃儿些应该是早就回来睡了!找了半天,二蛮这狗日的,在床上睡得鼻子吹牛角,你们也去床上找找!"</p><p class="ql-block">冲林的心跳几乎停止。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就在这时,母亲推开了他卧室的门,一道刺眼的光线照进来。</p><p class="ql-block">"冲林?你在吗?"</p><p class="ql-block">那一瞬间,冲林所有的自制力土崩瓦解。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裤裆,渗透到床单上。他僵直地躺着,感受到那令人羞耻的湿热在身下扩散,却一动也不敢动。</p><p class="ql-block">"咦?好像真的在床上哦。"胡小义抢先一步靠近床边。</p><p class="ql-block">冲林紧紧闭上眼睛,假装熟睡。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屋子都能听见。尿液的温热渐渐变冷,粘在皮肤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p><p class="ql-block">"冲林?"母亲的声音突然在床边响起,接着是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天啊,你在这儿!我们找了你一晚上!"</p><p class="ql-block">冲林感到母亲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他不得不"醒来",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妈...怎么了?"</p><p class="ql-block">"你还问怎么了?"母亲的声音里既有责备又有如释重负,"你们几个孩子是不是去偷岳家的梨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母亲吓唬道。</p><p class="ql-block">冲林感到一阵眩晕。谎言在舌尖打转,但身下冰凉的尿渍让他失去了所有狡辩的勇气。他坐直身子低下头,泪水终于决堤而出。</p><p class="ql-block">"我...我不是故意的...二蛮说那梨特别甜...!"</p><p class="ql-block">父亲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冲林缩了缩脖子,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惩罚。但出乎意料的是,父亲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p><p class="ql-block">"烂泥上不了墙!先换衣服吧,床都湿了。"父亲突然说。</p><p class="ql-block">冲林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羞耻感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p><p class="ql-block">母亲却突然笑了,那笑声像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傻孩子,憋尿做什么?下次想上厕所就大声说,别不好意思。"</p><p class="ql-block">外婆端着一大盆热水走进来:"来来来,洗洗就好了。多大点事,值得你憋成这样子?"</p><p class="ql-block">冲林惊讶地抬头,看到家人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而是一种奇怪的、带着笑意的无奈。外公甚至眨了眨眼:"比起你妈小时候把全村李子树摘个精光,你这算啥?"</p><p class="ql-block">母亲佯装生气地拍了外公一下:"爹,别笑话我!"</p><p class="ql-block">胡小义挠挠头:"那...我去告诉岳家老表嫂孩子找到了,免得她今晚睡不着,顺便讲讲明天给她家修房子的事。"</p><p class="ql-block">父亲点点头:"辛苦兄弟,明天我带冲林他们去道歉。"</p><p class="ql-block">冲林被母亲拉起来换衣服时,听到外婆小声对父亲说:"孩子知道错了就行,别太凶他,看把他吓的!"</p><p class="ql-block">父亲低声回答:"我晓得哈数。不过偷东西总归不对,小时偷针,长大偷金。不劳而获要不得。要让他明白这个道理。"</p><p class="ql-block">冲林站在盆里,让母亲用温水擦洗他的腿。温热的水流带走尿渍,也带走了部分羞耻。他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突然问道:"妈,你不生我气吗?"</p><p class="ql-block">母亲抬头,眼睛里闪烁着冲林读不懂的情绪:"我当然生气。但不是因为你尿床,而是因为你偷东西,还让我们担心。尿床...谁小时候没经历过?"</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冲林睡在了外婆的床上,闻着老人家特有的、混合着草药和阳光的味道。他听着屋外大人们低声的交谈,关于如何教育孩子,关于明天去岳家道歉的事,关于生活的不易……!</p><p class="ql-block">在半梦半醒之间,冲林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错误会带来短暂的羞耻,但家人的爱永远在那里,像一张温暖的网,过滤他所有的不完美。</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冲林发现床单已经洗干净晾在了后院,随风轻轻摆动,像一面宣告人生新征程的旗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