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暮云

博弈者

文 / 博弈者

拍攝 / 博弈者

题记：

2025年8月14日傍晚（18：46），零零落落下了一天的雨，总算停了。我上到自家三层小楼的楼顶。190多平方米的平台，我比较喜欢呆在上面读读书，倦了发发呆。今天刚上去就惊呆了，西面差不多半边天现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夕阳彩云。我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拍照。

但是，随着夕阳的下坠和云层的飘移，那天空的景色在不停地变幻，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夕阳便隐陷于天际。天空那彩色的云亦渐变为浅灰色、灰色，进而青色。就在我意犹未尽，有点失望的瞬间，那夕阳坠下的天际处，现出了一线红亮，迅速长出一条红色云带。那云带虽然没有火焰剧燃的烈性，却不失残阳如血那傲然的悲壮。

晚上，在翻阅整理稍前所拍照片时，盯着那一张张夕阳与残云的画面，仿孚听见夕阳与残云的告别对话，心中不禁为之一震，一种欲挽留而不住的怆然，夕阳逝而暗夜至的伤感，于心头来袭。若有所思之下，总觉得些许“情绪”有待倾诉。

夕阳暮云 （散文）

风歇了，雨停了。

雨脚收尽时，外面的一切都还是湿漉漉滴。我站在小楼的顶上，旁边“德仁花苑”小区，十数栋紫红色的高层住宅楼耸立在鳞状的白云下，越发显得格外清净。雨后的天空云尚未散尽，但还是澄清的很。

遥望，西南方向微山湖进岛渡口若隐若现，似真似幻；近看，梧桐叶尖悬着的最后一颗雨滴坠向水洼，溅起的涟漪撞碎了三两片晚霞；碎了，我猛地一惊，方才回过神来，于刹那间昂首仰望，西方，夕阳与暮云正酝酿着一场盛大的告别。

此时的天空，像是一块写意蜡染，又酷似一副洒泼水墨，形无定形，色无定色。东边褪得透亮，西边却仍洇着湿意的灰暗。风携云刚刚经历了一场肆无忌禅的演出，未来得及收场的，被夕阳的余晖捕获。有的镶着金色的丝绒边，有的披着橘红的丝绸纱，最边缘的几缕被洇成了铅灰色。如是一巨副苍穹大写意，悬在楼群背后，倒像是谁不小心打碎了七色彩虹，把火红、橙金、靛紫、灰蓝全泼在空气里。忽然有风轻轻而过，吹得哪位哲人的蓝布衫猎猎作响，也吹的云幕裂开了些许。刹那间，夕阳从些许缝隙里倾泻下来，不是温吞的蜜色，而是带着信仰滚烫的虔诚，如刚正不阿之箭穿透薄云，把愚昧撕成丝缕，给每片云絮都镶上真理的金边。

我望着，那血色夕阳正在下沉，想起了爸爸给我讲过的，也曾是爷爷的爷爷讲过的故事。一个老夫人，她总在窗边结网，阳光斜照进来时，梭针在网的边缘上走得极慢，梭针穿过的每一个网眼，都是那么规规矩矩。有一位先生不解的蹲在旁边问："老夫人，您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织得这么仔细？"老夫人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落满了尘世沧桑："先生，我织了一辈子，最后几针更要绷直了线。要是收尾松了，整张网就散了。"

此刻，正在坠落的夕阳多像那枚梭针啊。它已经从朝霞的鹅黄，行至正午的炽白，此刻虽已落西，却把最后的忠诚和能量都揉进血管里。你看那片火烧云，原是灰青灰青的，被残阳的血色浸透后竟成了金铸的誓言；那缕卷云已舒展如蝉翼，此刻成了包裹宗教和真理的薄纱，从此，我们不再被所谓的“神秘”欺骗；就连最边缘被风扯散的云絮，也被镀上了橙色的晕，那毕竟也属温暖的色系。夕阳，即将被天际线淹没，它没有因为今天的退场就此沮丧，反而将每一丝光都熬得更浓、更亮，仿佛要把白昼的热烈都揉进这最后的黄昏里。

今天的太阳沉没了。谁怕，夜的黑暗。还有月亮，至少还有星星。

住在一楼的大多是老人。一个打扮还算时尚的老人，牵着一只小狗在散步。经过我身边时才认出来，从农村来得，和女儿一块过生活。

老人走过两座楼之间，阳光照过来，他的影子被斜阳拉的很长，时不时和狗的影子叠在一起，在石板铺就的道上，晃出一篇篇铅笔速写。

老人，迎着夕阳走过去，从两楼之间狭窄的视线凝望着，恰好能看见相对应狭窄的一片云。

"这云好看吧”？他忽然开口，既像和小狗说话，又像自言自语。声里带着点老家的乡音，"我年轻时候在乡下靠伺候土地过活，总觉得日子是熬出来的；现在老了，倒觉得日子是过出来的。就像这傍晚的太阳，落得慢些，天就亮堂些。"嗨，这话说的怎么像个学过哲学的主。

他的狗凑过去嗅了嗅路边的野菊。

他又说："前儿个去医院查体，大夫说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我就跟老伴儿说，等我走了，要把骨灰撒在江里，你看那江水，不也是天天流，可从来没断过么？"

这回是在跟我说话。听完老人的话，不禁心中一惊，不由的对这老人当另眼相看。让我想起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那是在济南的一场佛学讨论会上，提及有文化和没有文化的信众居家修行的差别时，我说“愚者有愚者的捷径，智者有智者的障碍。”老人的家常话里透着大智慧呢。

风又起了，谁家厨房的饭香随风飘来。晾衣绳上，哪位哲人的蓝布衫已经干了。被风掀起时，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里，应该是岁月沉淀的颜色，像极了此刻天边渐暗的云，被刚才的雨洗成了灰白色。

夕阳已经沉到了楼顶后面，只留下一线金边，把云烧得更艳了些，仿佛在与黑夜较着劲："我还没走呢，我还能再亮一会儿"。

终于，最后一道金光敛尽了，天空转为沉郁的靛青。但我知道，那些被夕阳吻过的云并未消失。它们的颜色渗进了风里，融在了水洼里，落在了邻居家那一群信鸽的羽毛上。就像那位老夫人的梭针穿过最后一个网眼，那个老人的骨灰，我们每个人的暮年。所谓的善始善终，从不是要活成神仙不老，而是要像这夕阳，在知道自己将要退场时，依然把最灿烂的光辉留给世界。

城市里的路灯次第亮起。通向我家的是一条狭窄的老巷，太阳能路灯也亮了，暖白的光漫过青石板，与天边的暮色温柔相接。小巷简陋，而没有因简陋自认低贱。白天有太阳照着，夜晚有路灯守护，小巷孤独却是温暖着的。

我忽然懂了：生命从不是单向的奔赴，而是相互馈赠的循环。朝霞用绚烂开启一天，日光用炽爱滋养万物，而暮云，用“浓于水”的血的色彩为天地盖章。

正如我们，少年时如溪涧奔涌，中年时如深潭蓄势，到了暮年，便该如这夕阳“无限好”，不必为“近黄昏”而遗憾。因为你的每一寸温暖，都早已渗进了世界的肌理里。

夜风掀起我的衣角，远处传来晚钟。我望着渐暗的天空，忽然听见云絮里传来唠嗑的声响，那是夕阳在说："我曾来过，我曾热烈地爱过，我曾把最好的自己，都留在了这里。"

暮年了，来，让我大声说：“我曾来过，我曾热烈地爱过，我曾把最好的自己，都留在了这里。”

我没有夕阳那么热烈，我可能只是一片云絮。

我知道，我很渺小。但是我有一个小小信愿。

以我的虔诚做抵押，借我一束夕阳的热烈，点燃我，我就是一片火烧云。

2025.8.16 于山东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