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鹅沟传奇

马天勇

　　陇南宕昌县，自古名关恶。秦岭立北极，岷山踞南阿。两谷夹一梁，险岭分江河。岷江递哈达，白龙穿银梭。壑壑藏虫蛇，岭岭布狼窝。古木荫苍天，明花艳陂坡。珍珠大草原，千里泛青波。

草原无边际，日月转其轮。 黄臀摇扁角，云豹伏丛林。溪鲵潜寒涧，榛鸡吐密辛：珍珠大草甸，黑土壮绿苗。牛硕羊儿大，驼马尽肥膘。天赐灵宝地，氐羌共处之。两族相杂混，不时起争执。岷雪高千丈，氐人牧松潘。人畜逐水草，辗转大高原。首领名达嘎，强横压雪山。手脚如熊掌，四肢老冷杉。顶瓜一片毛，皆以小辫编。一身老羊皮，牦皮筋来拴。胯下河曲马，手中铁槊尖。肩后负弓驽，箭羽雾凇寒。达嘎承祖志，誓占珍珠原。巫祝筮吉日，牲祭二郎神。三舞傩声诵，曲曲振人心。“壮士征羌寨，今夜是良辰。备好河曲马，系牢豹皮鞍。各呼哮天犬，潜行向羌关。月黑风亦急，倾巢去偷袭。摧毁金羊寨，羌人世居地。驱逐木隆王，赶出关恶谷。珍珠大牧场，一战归我族。畜好人兴旺，我族大无忧。”儿郎各激奋，振臂作山呼。

半夜金羊寨，灯灭犬无声。冷雾迷人眼，栈道走霜风。幽悠牛角号，轰隆人马惊。獒犬忙四蹿，人马陷深坑。锣响火把亮，泱泱人语喧。达嘎五花绑，推押木隆前。木隆坐虎帐，厉声叱氐人。“撮尔贪心贼，做事何不忖。珍珠氐羌有，祖祖又孙孙。不思修世好，频频起贪嗔。刀斧手何在？铁铡截腰身。三魂归地府，七魄浪烟尘。”

转出妙龄女，环珮响琳琳。正是娇鹅嫚，羌王此千金。急声劝阿爸，刀下留客人。“同饮黄河水，共享一片云。世代为邻居，同蒙天地恩。彼此相扶济，偶或心蒙尘。不如善待之，厚赠返氐村。许或思和好，止戈息纷纭。”羌主沉吟久，尽释被俘人。

达嘎回氐部，恨恨那可论。遭此奇耻辱，羞见众族民。闭卧毡房内，酗酒作悲吟。忽见太子来，官珠俊儿郎。眼似苍鹰疾，腰如云豹长。左手黑陶碗，右手酥茶香。“阿爸且宽心，胜败兵家常。河水天上来，作计自有方。愿赴金羊寨，细作探其详。回报阿爸知，再做商与量。”达嘎意渐缓，为儿备行装。

官珠出毡帐，二十少年郎。身高八尺半，鼻直阔口方。面比羊脂镜，双目闪星芒。鹿靴蹬履轻，皮袄泛雪光。负我鹿皮袋，满袋羽箭昂。操我铁戈矛，伏虎亮银枪。纠纠高头马，只身探金羊。

岷山接天阕，秦岭割阴阳。共护若尔盖，草碧野花香。牦牛贪水草，鸣鹤伴绵羊。中有牧羊妹，乳名唤鹅嫚。头戴绣花巾，底色九霄蓝。双耳月光坠，玲珑抚香肩。长裙及踝际，花朵绣鸾环。指如削葱白，口如樱果丹。海棠滋晓露，梨花细雨沾。皎艳欺云霞，鱼沉雁落滩。官珠见鹅嫚，四目深绞缠。倩男并靓女，玉树并木莲。一双天人俏，启齿忽忘言。相视良久迫，缓缓弄云襟。三步一回首，十步再逡巡。一见钟情窦，肝腑生怜根。不忍相别去，歌舞袒诚心。“蓝天雄鹰健，草原骏马奔。阿哥从何来，皓月染云尘？妹有青稞酒，甘洌长精神。愿闻阿哥讳，宁可共一樽？”“雪山七彩霞，草甸格桑花。闻有羌公主，闭月羞云霞。敢问色吉妹，莫非正是她？我名唤官珠，来自雪山下。往投金羊寨，不敢久蹉跎。感阿吉美意，日已近西坡。”鹅嫚闻此言，内心暗思忖。“氐羌杂居久，官珠有盛名。氐族王太子，只身离家门。前释达嘎王，今见官珠临。欲往金羊寨，不利在家尊？”思此启皓齿：“阿妹即鹅嫚。朝出金羊寨，日暮把家还。陪哥行前路，哥保妹平安。”

二马骈俪行，得得复哒哒。行至分水脊，驻足夕阳斜。青山如臂膀，拥护大草原。黄河作回肠，恋恋漫其间。九日同池落，仙鹤唱云端。天鹅犁碧水，裁分水中天。晴空净如洗，草原平如毡。牛马五色珠，羊群铺雪棉。“氐羌共安乐，美过桃花源。奈何兄弟斗，往往至伤残。父伤儿女苦，夫死妇难眠。白发失倚靠，牛羊无人看。果能止兵戈，共享珍珠滩。勤心发家业，天伦比蜜甜。和睦福万代，功德与天齐。”官珠闻语后，短叹继长嘘。“吾祖死于是，父亦蒙斯羞。今我只身往，亦难卜前途。冤冤轮番报，何年得安宁？不如修永好，万年息纷争。牧我牛马壮，昼歌连夜唱。烤肉青稞酒，糌粑酥油浆。”相与乃约定，此愿照青天。双心思连理，共促两族欢。

各自还家去，释怨建和平。族长各聚会，偃武息纷争。共饮黄河水，共享珍珠原。共沐高原风，共戴白云天。闻族长云尔，终意有不一。别有用心者，惧怕干戈息。搅浑海子水，翻出淀底泥。二族久混乱，趁乱取利益。佯为诺诺诺，阴为布乱局。内奸相勾连，谋乱待时机。正大光明者，未审奸人计。

官珠表诚挚，肩扛两族急。愿为氐羌好，委身金羊婿。从此两家亲，共建安乐乡。长天呈祥瑞，大地涌祥光。木隆见婿至，拊掌大开怀。开我铁寨栅，请入官珠来。携手有候问，同登吊脚楼。阿母见官珠，马奶调酥油。鹅嫚见官珠，红霞飞眼眸。吩咐族人众，杀羊又宰牛。大设十日宴，珍馐各呈现。渊底蛟龙肝，云中凤凰蛋。姐妹献歌舞，兄弟赛弩箭。新起吊脚楼，桂栋而兰桡。辛夷作四壁，饰以薰衣草。缝铺羔羊皮，红朵绿萝绕。香门垂玉帘，帐角缀珠宝。檀香笼金兽，金屋沁瑞脑。披红又挂彩，金羊喜气罩。

寨外爆竹响，人马一排排。云旗猎猎展，报是亲家来。高驼一千峰，肥羊一千头。一千高头马，一千大牦牛。绫罗一百担，色彩各灿烂。宝石一百箱，俱系红丝线。百车青稞酒，坛坛红喜签。头顶飞彩凤，麒麟列两边。浩浩又荡荡，首尾不相望。画角红陶鼓，龙吟百鸟唱。宾主各坐定，司仪亮嗓门。父母就上位，拥入新婚人。爆竹如雷震，仙乐遏行云。山呼拜天地，骤起乱纷纷。

寨门火冲天，寨内豕狼奔。老弱失颜色，童稚呼娘亲。两队巫神汉，个个虎熊贲。裸体涂泥炭，刀棒荆棘林。鬼挡即杀鬼，神挡便戮神。直奔绣球台，寒刀官珠心。新郎伏玉柱，未及抬起身。新娘见刀光，赴身向刀锋。扑赤一声响，鲜血涌泉迸。官珠遭此变，长跽拥鹅嫚。新娘声如丝，晨花绽笑妍：“阿妹命不久，幸哥得完安。愿哥息纷斗，万勿起战端。”言讫泪千行，撒手归九泉。新郎狮子吼，吼声滚雷奔。操我烂银枪，杀入乱贼群。虎跃枪翻飞，见影不见人。乱贼作鬼哭，豕突又狼奔。达嘎并木隆，率众靖族门。祸乱得平息，氐羌抛泪痕。

官珠上高台，抱起娇鹅嫚。洒泪如夏雨，哽咽和泪言：“氐羌本兄弟，奈何自相残。草野横枯骨，父子不相见。家家有战死，户户不完全。鹅嫚为亲和，身死血流干。我岂愿独活？九幽伴妻眠。兄弟永相亲，两家永相搀。”转头向父母，跪叩语声酸：“儿不能孝亲，令亲陷孤单。儿为两族死，愿亲开笑颜。”挥刃向喉结，地府伴鹅嫚。两族动地哭，哭声震天宫。日月失其色，草原失其荣。

两家谋合葬，火葬珍珠滩。前山斫松枝，后岭伐云杉。燃起燎天火，焰照珍珠原。风悲地无语，默哀鹅嫚女。空响雨寂寞，滴滴奠官珠。鹅嫚随火去，化作鹅嫚湖。滋润两家乡，清水起飞瀑。寒风一时住，枯野回青毡。焰托官珠体，结成雷古山。腰身披异彩，赤霞托杜鹃。高耸入九重，云外紫金冠。守护鹅嫚水，须臾亿万年。

雷山万仞立，鹅湖万古柔。氐羌安而泰，歌舞漾原丘。世代念儿女，山水铭戚休。摒弃关恶号，献名官鹅沟。民族和睦事，重大过昆仑。中华共同体，刻骨又铭心。各族齐努力，华夏万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