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明末清初的历史夹缝中,文人的笔触往往既是个人心境的投射,也是时代风云的缩影。崇仁,这座赣东古城,因两位文人的诗文而留下了鲜活的时代印记——一位是被誉为“清代经学开山之祖”的毛奇龄,一位是宦绩与文名兼具的陈石麟。他们的诗赋与行迹交织于崇仁的山水间,形成一面独特的“镜像”,既映照出古城的风貌,更折射出王朝更迭之际的国运沉浮与个体命运的辗转。</p><p class="ql-block"> <b> 毛奇龄:清初文苑的“浙东巨子”与江西游历的缘起</b></p><p class="ql-block"> 要理解毛奇龄笔下的崇仁,必先读懂这位文人的早年轨迹与历史分量。毛奇龄(1623-1716),字大可,号西河,浙江萧山人,是明末清初学界与文坛绕不开的关键人物。他的学术与文学成就,早在青年时期便已崭露头角,最终奠定了其“清代经学第一”(全祖望语)的地位。</p><p class="ql-block"> <b> 早期活动与历史地位</b></p><p class="ql-block"> 毛奇龄生于明熹宗天启三年,少年时便以“神童”闻名——10岁能属文,12岁通读“四书五经”,15岁加入著名的文人团体“复社”,与当时江南名士切磋诗文,眼界大开。明末战乱之的际,他曾投身抗清活动,后为避祸隐居萧山山中,潜心治学十余年,期间完成《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论语稽求篇》等经典著作,打破宋明理学对经学的垄断,开创了清代汉学的先声。</p><p class="ql-block"> 康熙年间,毛奇龄应博学鸿儒科,授翰林院检讨,参与编纂《明史》,其学识深得康熙帝赏识。他的学术涉猎极广,经学、史学、文学、音韵学皆有精深研究,一生著述达400余卷,收录于《西河合集》,成为清代学术的重要典籍。在文学上,他反对“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复古论调,主张“独抒性灵”,诗作风格兼具豪放与清丽,与王士祯、朱彝尊等并称“清初诗坛大家”。可以说,毛奇龄既是清代经学的“开山者”,也是推动文学革新的“先行者”,其历史地位远超一般文人。</p><p class="ql-block"> <b>乱世中的“游子”行迹</b></p><p class="ql-block"> 毛奇龄为何会涉足江西,最终抵达崇仁?这与明末清初的乱世背景紧密相关。明亡后,江南地区抗清活动此起彼伏,毛奇龄因参与其中,一度成为清廷追捕的对象。为避祸,他不得不离开家乡萧山,开始了长期的漂泊生涯——先避居浙江衢州、金华一带,后辗转至福建、江西等地,一方面躲避战乱,另一方面也借游历开阔眼界,寻访志同道合的友人。</p><p class="ql-block"> 江西地处江南与岭南的交通要冲,且文风鼎盛,自宋代以来便是文人荟萃之地(如临川学派、陆王心学皆发源于此)。对毛奇龄而言,江西不仅是避祸的“安身之所”,更是文化交流的“寻友之地”。他在江西游历期间,曾到访南昌、抚州、崇仁等地,与当地文人、官员交往密切——而崇仁作为抚州府下辖的古县,不仅山水秀丽,更因明代大儒吴与弼开创的“崇仁学派”而闻名,自然成为毛奇龄游历途中的重要一站。正是这次江西之行,让他与崇仁本土文人陈石麟相遇,也为后世留下了多篇与崇仁相关的诗赋。</p><p class="ql-block"> <b>诗赋中的崇仁:山水、交游与心境的交织</b></p><p class="ql-block">毛奇龄与陈石麟的诗文,是解读“崇仁镜像”的核心。毛奇龄的《黄洲桥落日赋》《饮陈石麟进士》《宴崇仁官署》,陈石麟的“崇仁十景诗”,分别从“游子视角”与“本土视角”描绘了崇仁的风貌,也暗藏了两人的交游情谊与时代心境。</p><p class="ql-block"> <b>毛奇龄:落日、酒筵中的“游子愁”与“知己意”</b></p><p class="ql-block"> (1)《黄洲桥落日赋》:落日余晖里的家国之思</p><p class="ql-block"> 《黄洲桥落日赋》是毛奇龄描绘崇仁风光的代表作,也是其“游子心境”的集中体现。赋开篇即勾勒黄洲桥的壮阔:“何长桥之蜿蜿兮,跨漭漭之黄洲;观洲前之落日兮,徐淫演乎中流”,寥寥数语,便将黄洲桥横跨江面、落日映照流水的画面铺开,“彩霞能横,明云善徙;水射日而生花,日浮波而散绮”,笔触细腻如工笔,将落日下的江景写得绚烂灵动。</p><p class="ql-block"> 但美景背后,却是深沉的愁绪。赋中“怅游子之登临兮,魂黯黯而自愁”“故国三年,佳人一别;目断荒洲,心焉欲绝”等句,直接点出毛奇龄的“游子身份”——此时的他,已远离家乡多年,明亡的伤痛、漂泊的孤独,都在落日余晖中被放大。正如评注者毛驰黄所言:“宛宛数语,使游子三复黯然生愁,千古绝调”,这篇赋看似写“落日”,实则写“故国之思”,黄洲桥的落日,成了他寄托家国情怀的载体。</p><p class="ql-block"> (2)《饮陈石麟进士》《宴崇仁官署》:酒筵间的知己之契</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黄洲桥落日赋》是毛奇龄的“独白”,那么《饮陈石麟进士》与《宴崇仁官署》则是他与陈石麟交游的“对话”。</p><p class="ql-block"> 《饮陈石麟进士》是一首五言排律,开篇以“名士推陈寔,留宾识孟公”起笔,将陈石麟比作东汉名士陈寔(以德行闻名)与孟公(以好客著称),足见毛奇龄对陈石麟的推崇。诗中“良游追洛社,好酒泻郫筒”“槛外枫林白,盘间柚子红”,描绘了两人饮酒赏景的雅趣——枫林映白,柚子泛红,崇仁的秋景与醇厚的酒香交织,尽显文人雅聚的惬意。而“相逢饶意气,不尽玉杯中”一句,则点出两人的“意气相投”:乱世之中,能遇一知己,共饮一杯酒,便是漂泊生涯中的难得慰藉。</p><p class="ql-block"> 《宴崇仁官署》则是一场更热闹的聚会——毛奇龄与陈石麟及当地孝廉、官员共宴于崇仁官署,诗作以“茂宰官衙倒玉壶,嘉宾杂坐佩锟铻”起笔,渲染出官署宴饮的热烈氛围。诗中“江水天然开玉液,地衣霜映似金铺”“筵前高论骞鸿鹄,烛下新妆舞鹧鸪”,既写崇仁的山水之美(江水如酒),也写宴饮的欢乐(高论、歌舞)。但热闹背后,仍藏着毛奇龄的“漂泊之叹”:“邺下友朋怀宴乐,茂陵车服愧闲都”“秋去宋生悲结轸,年来阮籍畏穷途”,他以“宋生”(宋玉,善悲秋)、“阮籍”(魏晋名士,放浪形骸)自比,暗抒乱世中身不由己的苦闷。好在“那知江畔逢良会,仍是天涯旧酒徒”,与陈石麟等友人的相逢,为这份苦闷增添了一丝暖意。</p><p class="ql-block"><br></p><h1> <b> 陈石麟:“十景诗”中的乡土情怀与儒者理想</b></h1><p class="ql-block">陈石麟(1629-1703),字及陵,号勿斋,崇仁人,是当地的“士大夫之鼎望”(《勿斋公传》语)。他于顺治十七年(1660)中进士,历任献县令、澄城令、郿县令等职,以清廉、爱民著称(如在澄城抵御叛军、安抚百姓,在郿县招民垦荒、减免赋税),晚年辞官归乡,潜心治学。其“崇仁十景诗”(如《秀峰兰若》《古城花坞》《前溪晓渡》等),是他对家乡山水的深情礼赞,也暗藏了他的儒者理想。</p><p class="ql-block"> 陈石麟的“十景诗”,多以崇仁本土景观为对象,风格清丽平和,充满乡土温情。如《秀峰兰若》:“群峰凝黛秀,万仞倚天青;楼阁参差起,僧钟杳霭听”,以“凝黛”“倚天青”写秀峰的苍翠,以“僧钟杳霭”写兰若的幽静,尽显崇仁山水的空灵之美;《古城花坞》:“三月古城春,园林锦绣新;朋游皆雅故,诗酒乐芳辰”,则描绘了春日崇仁古城的烂漫——桃李争艳,友人相聚,诗酒相伴,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这既是他对家乡春日的记忆,也暗含了他对“太平盛世”的向往。</p><p class="ql-block"> 更值得注意的是,陈石麟的诗中常藏“儒者之志”。如《前溪晓渡》:“野渡横江雨岸浮,烟波如画掉中流;谁知版筑川原里,别有贤才作楫舟”,以“贤才作楫舟”暗喻自己愿为百姓“摆渡”的为官理想;《石桥春雨》:“淋漓细雨路萧条,一道长虹万里遥;此日不须乌鹊渡,相如立志在题桥”,则以“司马相如题桥”的典故,表达自己建功立业的抱负——这与《勿斋公传》中记载的他“预作十勿戒,刊置座隅以自警”“欲安民者须先克己”的为官准则高度契合。对陈石麟而言,崇仁的山水不仅是风景,更是他安放理想与情怀的“精神家园”。</p><p class="ql-block"><br></p><h1> <b> 乱世文人的“同道之契”</b></h1><p class="ql-block">毛奇龄与陈石麟的交往,并非偶然,而是明末清初文人“同道相求”的缩影。两人虽出身不同(毛奇龄为浙东名士,陈石麟为崇仁本土进士),但经历与理想却有诸多契合之处。</p><p class="ql-block"> 从时代背景看,两人均经历了明亡清兴的乱世——毛奇龄曾抗清避祸,陈石麟则在顺治年间中进士,入仕清廷。虽选择不同(一先隐后仕,一直接入仕),但都对乱世中的民生疾苦有着深刻体会:毛奇龄的诗中满是“游子愁”,陈石麟的为官生涯则以“安民”为核心(如抵御叛军、招民垦荒)。这种对“乱世”的共同感知,成为两人交往的情感基础。</p><p class="ql-block"> 从文人理想看,两人均以“文”立身,以“儒”为志——毛奇龄致力于复兴经学,陈石麟则以“崇仁学派”的儒者标准要求自己(《勿斋公传》称其“日与八旬老兄纵谈古事,时时集子姪谐前示以读书持身之要”)。在崇仁的酒筵间,他们谈诗论文,论及民生、理想,自然“饶意气”,成为知己。这种“同道之契”,不仅让两人的交往充满温情,更让他们的诗文成为彼此心境的“见证”——毛奇龄的“愁”因陈石麟的“暖”而稍减,陈石麟的“志”也因毛奇龄的“赞”而更坚。</p><p class="ql-block"><br></p><h3> <b> 国运、命运与诗歌风格的共生</b></h3><p class="ql-block"> 毛奇龄与陈石麟的“崇仁诗文”,之所以动人,本质上是“国运”“个人命运”与“诗歌风格”三者交织的结果。他们的诗歌风格,既是个人性格的体现,更是时代环境的投射;而诗歌中的“崇仁镜像”,则成为观察国运沉浮与个体命运的窗口。</p><h1> <b>时代环境:乱世与承平的“风格分野”</b></h1><p class="ql-block"> 毛奇龄的诗文,多“愁绪”与“漂泊感”,这与他所处的“乱世阶段”直接相关——他的江西之行发生在明末清初,此时清廷虽已入关,但江南抗清活动仍在持续,战乱未息,百姓流离。作为“避祸游子”,他的诗中自然充满“故国之思”(如《黄洲桥落日赋》的“目断荒洲”)与“穷途之叹”(如《宴崇仁官署》的“阮籍畏穷途”),风格沉郁中带着清丽,情感真挚而深沉。</p><p class="ql-block"> 陈石麟的“十景诗”,则多“平和”与“希望感”,这与他所处的“承平阶段”密切相关——他中进士后,清廷已逐渐稳定统治,开始推行“安抚民生”的政策。作为“地方官员”,他的诗中既有对家乡山水的热爱(如《古城花坞》的“诗酒乐芳辰”),也有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如《前溪晓渡》的“贤才作楫舟”),风格清丽平和,充满儒者的温情与理想。</p><p class="ql-block"> 两人诗歌风格的差异,本质上是“乱世”与“承平”两个时代阶段的“分野”——毛奇龄经历了王朝更迭的“阵痛”,陈石麟则见证了新王朝的“重建”,国运的变化,直接塑造了他们的诗歌心境。</p><p class="ql-block"><br></p><h1> <b>个人命运:游子与循吏的“心境共鸣”</b></h1><p class="ql-block"> 尽管风格有别,但两人的诗文中,都藏着“个体命运与国运同频”的共鸣。毛奇龄的“漂泊”,是乱世中国运动荡的“个体缩影”——他的避祸、游历,本质上是被国运裹挟的“身不由己”;而他晚年应召入仕,参与编纂《明史》,则是国运趋于稳定后,文人“回归正统”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陈石麟的“为官”,则是承平中国运重建的“个体实践”——他在各地任上“增城浚池”“招民垦荒”“减免赋税”,本质上是新王朝“安抚民生”政策的“基层落地”;而他晚年“解组而归”“囊箧如洗”,则是儒者“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理想践行,与国运的“稳定发展”相契合。</p><p class="ql-block"> 可以说,毛奇龄与陈石麟的个人命运,始终与国运紧密相连——国运动荡时,他们或避祸、或坚守;国运承平时,他们或治学、或安民。而他们的诗歌,正是这种“命运同频”的“文字见证”。</p><p class="ql-block"> 毛奇龄与陈石麟的诗行,为崇仁这座古城留下了独特的“镜像”——黄洲桥的落日、古城的花坞、官署的酒筵、溪畔的晓渡,这些景观不仅是崇仁的山水记忆,更是明末清初国运沉浮与个人命运辗转的“活化石”。毛奇龄的“游子愁”,陈石麟的“儒者志”,虽风格有别,却共同诉说着一个时代的文人情怀:无论身处乱世还是承平,他们始终以“文”为笔,以“心”为墨,将个人命运与国运紧紧相连,在诗文中留下了不朽的精神印记。</p><p class="ql-block"> 如今,再读这些诗赋,我们仍能透过文字,看见黄洲桥的落日依旧绚烂,古城的花坞依旧烂漫,更能看见两位文人在历史的夹缝中,坚守理想、安放情怀的身影——这,便是“崇仁镜像”最珍贵的价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