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仇恨与好奇间游走

山之雨/吴鹏

　　在南京，民众对日本的仇恨或许最为深切，然而这不妨碍人们前往日本旅行的打算。2024年9月，我也报名参加了去日本的旅行团，目的单纯，意在游历，但多少也有点探寻的心理，要看一下这个数十年前在中国无恶不作犯下累累罪行的撮尔小国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旅行社早已购置好了机票，并要求每位旅客于中午十二点半抵达机场集合。上午，我提前叫的一辆白色比亚迪网约车已停在了小区门口。司机很年轻，黑框眼镜后好像还带点学生时代的青涩。在以往印象中，出租车司机大多为中年及以上人群，遇到像他这般的年轻人令我有点惊讶。

“我开出租车才两个月。”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主动坦言：“毕业后，我是在一家挺大的医疗检验公司上班。”

他语气淡然地说：“那家公司业绩一直颇为出色，是南京的纳税大户和知名企业。然而，后来公司负责人被揭发存在贪污行为，致使企业声誉一落千丈，各医院纷纷不再委托我们进行检验，公司很快便倒闭了。”他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往昔的悲愤与焦虑早已随风而逝。

“失业后，我只好购置了这辆电动车跑出租。这辆车加上营运证共计十二万元多一点，若作为家用车，只需十一万即可。”他一边注视着路上的车流一边说道。

南京机场T2航站楼气势恢宏，空间开阔，顶层别出心裁地采用了镂空吊装设计，使得光线得以穿过高耸的组合式玻璃窗，斑驳陆离地洒满整个大厅。

“参加去日本旅行团的家人请在此集合。”举着小旗的领队尽量压低声音，向已按要求到达二号门的人们喊着。小陈是一位开朗且经验丰富的姑娘，已多次前往日本，是从事东南亚旅游业务的资深导游。此次，她将带领三十余人前往日本进行为期六天五晚的旅行。

行前会上，她简要地介绍说：“日本的总面积约为37.8万平方公里，比中国的云南省面积略小，其领土主要由北海道、本州、四国和九州四个大岛组成。初次前往日本，通常都是先前往本州岛的关东或关西地区。”这实际上是一个旅游概念，其正式名称应为“近畿地区”，指的是以东京或大阪为中心的人口密集区域。

我们这次主要去的就是关西地区，位于本州岛西部，以京都、大阪和奈良为核心区域。此地交通便捷，拥有历史文化最为丰富和集中的寺院与神社，能让人领略到原汁原味的日本文化。

讲到后面，她特意伸出手掌说道：“日本国土面积不大，而机场则更为狭小。如果将我们禄口机场比作我的手掌，那我们将抵达的日本名古屋机场就相当于我的这根小拇指。”

夜幕已悄然降临，我们搭乘的空客130飞机抵达日本上空。透过舷窗下望，星星点点的灯光宛若遥远的星系闪烁着光芒。随着飞机高度不断降低，地面的灯光愈发稠密。当飞机接近机场时，地面已是灯火辉煌，尽显城市的繁华与富庶。

当能看到下方水面上的倒影时，意味着起落架与地面接触的震动将很快接踵而至。飞机沿着一条孤零零的跑道笔直向前滑行，透过舷窗可看到机翼两侧的海水在粼粼闪光。

名古屋的中部国际机场位于日本爱知县南部，建立在伊势湾的人工岛上，2005年2月才正式启用，是日本第三座填海造陆承托起的机场。

空中的傍晚 夜幕下的日本 日本空姐 路边的原野 城镇街景

　　日本是一个岛国，虽然总面积尚不及中国的云南省，但根据2024年统计数据，日本的人口总数已超过1.2亿，其陆地面积愈发显得珍贵。尽管名古屋是仅次于东京与大阪的日本第三大城市，但为了增设机场，也不得不向海域拓展空间。这座人造岛面积不大，岛上主要建筑即这座机场以及周边的几家酒店。

刚走出机场，一位身材高大、举着旅游小旗的中年人迎了上来。他是当地导游，姓顾名凯，现年四十五岁，是一位来自上海的中国人，已在日本生活了二十年，如今已取得日本永久居留权，成为了日本居民。由于长期带团在外，他的脸庞晒得黝黑，但说话依旧中气十足。他曾创办过自己的公司，但后来因照顾生病的父亲，公司倒闭。依恃汉语是他的母语，他转行担任专门接待中国游客的导游，却也得心应手。

我们入住的岛上酒店建筑规模不小，但客房空间不大，甚至连行李箱都无处摆放，只能放置在床前过道上。卫生间尤为紧凑，空间仅勉强容一人转身，洗脸池相较于国内旅店也明显小了一圈。然而，客房内电视、空调等各类设施一应俱全，环境干净没一点异味。抽水马桶均装有先进的电子马桶盖，具备自动冲洗功能，似乎在以细节诠释着发达国家的生活品质。

酒店楼下左转便是一家小超市。超市门面朴实，货架间的过道窄小，似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利用到极致，令人怀疑体型肥胖者是否能过得去。为解决晚餐，我们在超市购买了方便面和香肠。日本方便面桶身设计得小巧精致，面饼分量好像仅及国内同类产品的二分之一多一点，无形中传递着一种对资源的珍视。离开超市前，记起了导游所说：“在ATM机上兑换些日元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清晨，阳光开始以极小的角度斜射过来，将宾馆的西侧墙壁照得通亮，毕竟这里比中国要更加偏东，见到阳光的时刻明显比中国国内早了不少。

步出宾馆，发现昨晚住进的宾馆名为“东横大厦”，它实际上包括了三座长方形黑色建筑，每座楼都方方正正，有十六、七层，当中还有一座专门用于停车的大楼，边墙镂空，可看到内里有旋转车道，使车辆可以径直开到楼顶上。我们站在路边，周围目之所及竟看不到一片纸屑或垃圾，如此的洁净令人印象深刻。

不远处是一个地面停车场，里面停满了各式不同颜色的小轿车，车标几乎都是日本自产的丰田、铃木，也有少量美国的通用，还有韩国的现代和德国的宝马，但没有一辆中国车。大概因多年前日本汽车出口量曾占据世界第一，而现在却被中国甩在了后面，肯定会有不爽的感觉吧。

东恒大厦后面有一片尚未动工的空地，杂草几近半人高，绿意盎然。伫立在不远处的是机场指挥塔台，外形显得矮墩墩的，简直与当地日本人有几分相像。大楼前是一条公路，在此刻还显得空旷和安静，只是偶尔有一两辆汽车飞驰而过。

我们的旅行车沉稳地在高速公路上疾驶，车内几乎听不到发动机的噪声，毕竟是日本自产的旅行车，发动机性能之优越毋庸置疑。我们下面将去静冈县的滨松市。在日本，行政区划设置似乎与中国相反，县是第一级行政区划，相当于中国的省，而市是第二级行政区划，相当于中国的县，市通常受县管辖。

车窗外天空湛蓝，原野碧绿，繁华的市镇画面和苍翠静谧的原野风情如放电影般不断变换。日本的市镇街道虽然不及中国那样宽阔，却十分整洁干净，公路上车流密集，秩序井然，沿路步行的人很少。路边的房屋用小巧玲珑来形容也不为过，这或许与日本地震频发，人们更加注重建筑的轻盈与防震性能有关。且路上开行的小轿车大部分都是短小精悍的小排量车，大概是人们更多地考虑节能和减小占地空间吧。

旅行车一路行驶，广泛的绿色是城市与农村的主基调，日本的绿化程度非常高，几乎所有空地都被绿植或庄稼所覆盖。据统计，日本的森林覆盖率是世界排名第15位，达到了68.5%。繁茂的植被如同天然的空气净化器，让空气变得清新宜人。导游说他在百公里外的家中也能清晰眺望到巍峨的富士山。

旅行车到了日本静冈县浜松市中区的元城町，这里有座巍然矗立的城堡，被称作“天守阁”，是在一座高地上用大块的火山岩与砾石垒起的城堡。在江户时代这里是滨松藩藩主的居城，也是沿海岸方向的一处重要防御阵地。在明治维新期间被拆除，1950年后在原址按原式样重新进行了复建。

城堡大门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块大石头，被称为“镜石”，是特意以其彰显城堡的宏伟以及城堡主人的权势。城墙一侧的小广场上，一尊雕像巍然矗立，他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传奇人物——德川家康。雕像侧后方，一株高大挺拔的松柏树宛如忠诚的守护者，以其茂密和伸展的枝叶为雕像增添了几分庄严与肃穆。

德川家康是日本历史上的著名军事统帅与政治家。他幼年时曾因家族遗患被夺为人质，后被人收养，并成长为一诸侯国的军事首领。当时，日本以统一天下为己任的著名人物有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他们被后人并称为“战国三杰”。德川家康以其过人智谋、隐忍和实力，先是委身于织田氏，后又与丰臣氏合作，最终在丰臣秀吉去世后，通过武力统一了日本。1603年，他被封为征夷大将军，建立了江户幕府，开启了长达264年的德川幕府统治时代。

幕府原本指将领的军帐，但在日本当时条件下已演变成一种特殊的政治体制。日本古代曾有长期军人干政的历史，军事强人以成为征夷大将军为志向，开设幕府作为军事最高指挥机构，并在形式上取得天皇的授权，导致其以军事实力凌驾于中央政府之上，形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局面。日本幕府时代始于1185年，经历了镰仓幕府、室町幕府和江户幕府三个阶段，直至1867年才告结束。

德川家康在滨松城经历了许多重要时刻，包括在这里运筹帷幄领军出战，以及战败后的重聚力量再图霸业。滨松城因德川家康而自豪，城内随处可见其家纹飘扬，天守阁更是被打造成了解德川家康与日本历史的重要窗口，吸引着无数游客前来探寻。在这座德川家康的雕像下有一片刻意种植的冬青树，浓密碧绿的枝叶彰显着当地人们对这位伟人的怀念之情。

沿着由砾石垒起的石阶上行即进入天守阁的大门。守门和卖门票的均是已退休的老人，看上去已两鬓飞雪。由于语言不通，坐在门口柜台的老人用手指了指面前摆放着的一个小标牌，上面写着“门票200日元”，约相当于人民币10元。

这座三层高的建筑内部被精心布置成博物馆的形式，陈列着关于城堡建筑与历史的丰富照片及精致模型，同时还展示着昔日守城武士的盔甲及刀枪等武器。如果对中国长城有所了解，将会感觉这座城堡虽然在设计样式与建造方法上有着自己的特点，但完全无法与中国的长城及类似建筑相提并论，毕竟不在一个量级之上。

浜松市的太守阁 太守阁中的硅胶武士 武士的造形与盔甲 德川家康雕像 旅行车开始向箱根方向疾驶，车窗外出现一片辽阔的海湾，明媚的阳光下海水显得湛蓝洁净，与它相拥的是逶迤的海滩，岸边的小码头排满了私家游艇，远方还有古老的火山和温泉，它们共同构成了独特的自然风光。这是骏河湾，也是众多海洋生物的栖息地，据说与此相邻的北太平洋海底500米至1000米左右的海域至今还生存着珍稀的太平洋睡鲨，它们是目前最大的深海鲨鱼之一。导游拿着话筒，望着窗外的海湾继续说：“日本是海洋岛国，对环境保护十分重视，虽然这里海湾壮丽辽阔，但是整个海湾禁止人们游泳，且不允许任何机动船只驶入。”
“那日本不是还把福岛核污染水排进大海了吗？”不知是谁问了一句，似乎话里还含有点火药味。
“我知道大家都是来自南京的朋友，但也不必过于敏感呵。”这位中国籍的日本导游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氛围，故意放慢了讲话节奏。
“日本向大海排放处理过的核污染水实在是迫不得已，但是否造成海洋的污染影响到人类的健康？ 这是全世界都关注的问题。对此，日本专门邀请联合国组织专家进行了检验与评估，报告已向全球公布，其中也有中国专家的签字。”
顾凯详细阐述了他的看法后接着说：“日本人是最注重饮食与健康的，你们可以发现，在他们的寿司店里，人们照样正常地吃着各种海鲜。我并不是想为日本人辩解，只是希望咱们中国来的游客能尽量少一些政治联想呵。”他似乎有些无奈，尽快转移了话题。
“日本是海洋岛国，捕鱼业发达，金枪鱼是日本人食谱中的重要内容。日本一些企业对捕到的1到2米的金枪鱼，一般只砍下鱼的中段出售，而鱼头和鱼尾则免费供给学校和老人院，这样的举措对日本小孩与老人身体健康和眼睛都非常友好。”的确，我们在旅游中见到的日本小孩很少有戴眼镜的。
旅行车从一片丘陵地穿过，紧靠路边的是一片茶园。在密集种植茶树的地里每隔几米就竖着一根细细的高秆，上面竟然安装有朝向地面的小电扇。
　　“你们有谁知道这些装置是做什么用的？”对此问题，好像没人能答得上来。导游解释说：“这些是专门为茶叶吹风的电扇。每天凌晨三点钟以后便被开启，将尽快吹干茶叶上的露水，这样可以提升茶叶的品质。”我们惊诧，日本对于产品质量的研究已到了如此细密的程度。
　　不久，旅行车路过一小片墓地，里面紧凑地排列着众多石碑，石碑间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狭窄的过道仿佛诉说着此地寸土寸金的珍贵。日本对于生死观念似乎也与中国明显不同，他们并不是将墓地设在远离居民区的地方，而是把靠近墓地看作是吉祥的事，甚至一些幼儿园或学校就是建在墓园旁边，这似乎与在欧洲旅游的所见略有相似之处。

骏河湾

　　旅行车很快到达了位于神奈川县西南部的箱根，40万年前这里是火山喷发之地，现在已是日本著名的疗养胜地和温泉之乡，终年积雪的富士山就在箱根境内。

芦之湖是箱根的著名景区之一，它就位于箱根町的西边，背倚富士山，湖水清澈，波光粼粼，是火山喷发后形成的湖泊，呈现淡淡的蓝色。湖边长满高高的松树与水杉，对面的群山倒映在湖中，环湖构筑的木栈道在密布的青松与水杉间蜿蜒伸展，壮美的景色不禁令人心旷神怡。

从湖边拾级而上就来到一片平坦的高地，这里有一座日本神社——箱根神社。神社是日本人信仰本土神道教的庙宇，在里面一般会供奉一位到几位神道教的神灵或历史上的著名人物。神道教，宛如中国道教之镜像，已植根于日本民众的生活肌理之中，在重大节庆或面临人生重要抉择之际，日本民众总会踏入神社，祈求平安与成功。日本许多神社已是文物级的历史遗迹，但并不会利用人们的宗教信仰搞些假和尚去赚钱。

箱根神社，位于芦之湖北岸的箱根山脚下，自古以来就被尊崇为关东总镇守箱根大权现的神社，拥有超过1200年的历史。它不仅是著名的祈福之地，还以其在交通安全、心想事成、开运除厄方面的灵验而声名远播。

在距岸边不远的丘陵上伫立着两根红漆木柱，托起红色类似门框的横梁，有点像中国的牌坊，它是日本神道教的特有建筑，名为“鸟居”，意为人类社会与神域的分界之处，标志着神域的入口。建立这座鸟居的初衷一定是为新船下水时方便祈求神明的庇护。

进入神社的院落，正前方即宽大的神坛，但上面竟空空如也，没有专门的偶像，据说这里的神灵就是每个人的心中所想。尽管没有实体偶像，前来敬拜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一些年轻人向神坛前平放的木制栅格中投掷完零钱，响亮地拍两下手，随即低头，双手合十，沉浸在虔诚的冥想与敬拜之中。不一会儿，便抬起了头，欢天喜地地离开，似乎已完成了与神灵的对话，并得到了神灵的护佑。

旅行车到达大涌谷时已是下午四点以后，西斜的阳光照在路边的树上拖出长长的阴影。大涌谷是一处很久前火山喷发后的遗迹，也是著名箱根温泉的源头。进入大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半人高的黑色鸡蛋状石雕，上面雕刻着“大涌谷”三个汉字。站在休眠火山之颠俯瞰，可见下面大片山岩裸露，岩隙间白色雾气升腾，直观地展现着地球的生命运动。很明显，这下面的地热仍具很高的温度，能使地下水沸腾汽化，周遭空气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息，有点类似臭鸡蛋的异味。路边的招牌在兜售这里的特产，名曰“黑玉子”，是当地人把鸡蛋放在硫磺烟气处熏烤，时间长了，整个鸡蛋因硫化铁成分而呈现乌黑的颜色，据说吃这样的黑蛋可以延年益寿。

夕阳西下，景区已响起闭园的音乐，我们重新登上旅行车，将径直开往神奈川的酒店。

芦之湖 箱根神社 在空旷的神坛前祭拜 木架上挂满了千纸鹤 代表神界的“鸟居” 祼露山岩间喷发着蒸汽 蒸汽形成了菁薄雾 路遇人物 （日本旅行见闻，之一
2024.9草记，2025.8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