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义旧志载《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再辨析

凉风起

《史料辨析》链接 https://mp.weixin.qq.com/s/SGfZD933oG4e-OAU3GKwUw

摘要：

峤志《史料辨析》虽有新见，如关注张淏、《陈登圹记》，然其核心论证与其自期的客观理性，尚有距离。

1、针对张营堠伪造猜想，仅以未尽公允概括，未直面嘉庆武义志首载此诗的关键事实及作伪动机分析。

2、“张淏作者论”，依赖主观玩味，回避“良友”称谓与“妹丈”诗题的根本矛盾，也未细致辨析张淏与徐邦宪交谊的时间。

3、陈亮家族与徐邦宪家族联姻的确凿证据，始于徐矩身份的误读，继以《陈登圹记》文本的擅改，终于生死两隔、拐弯抹角的远亲关系的构建，难以支撑陈亮徐邦宪中举时的内外兄弟之说。

‍结论：至少在逻辑上，送徐文子诗“张营堠伪造”之猜想，要强于“张淏作”。当然，真相究竟如何，仍有待于更多确凿史料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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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1日，笔者在《永康日报》上发表《陈亮送徐文子诗真伪考》（下简称《真伪考》）一文，想不到，时隔八年有余，还有人惦记。2025年06月12日 ，程峤志在武义《 明招文化 》公众号发表《徐邦宪与陈亮交谊谱志史料辨析》[ 《 明招文化 》公众号。下文简称《史料辨析》]文章，其核心内容大致围绕拙文展开：

陈亮（1143-1194）与徐邦宪（1159-1214）两人直接交往的资料甚少，武义旧志有陈亮送别徐邦宪的律诗数首...可惜这几首诗破绽百出，致有人认为是嘉庆间武义知县张营堠伪造者，所疑虽有道理，但结论未尽公允。

程文“致有人认为”的“有人”，应是指笔者。经检索，除笔者外，未见“有人”作出过“是嘉庆间武义知县张营堠伪造”的猜想。峤志看出这几首诗“破绽百出”，那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

当然，“致有人认为”的“认为”，是程文硬塞强加，笔者只是“猜想”而已。猜想是指依据有限线索，凭直觉进行的不十分确定的推断。《真伪考》的猜想，未经证据检验，且为类比推理，完全可以被判定为“未尽公允”。这一点必须概括承受，也需回应。

一、殊途同归：证伪送徐文子诗的作者为陈亮

《史料辨析》之证伪部分，与《真伪考》多有重合。相似点有三：

第一，相似的证明方法。

两文都是围绕徐邦宪生平的关键时间点。《真伪考》：

读《宋史·徐邦宪传》有三个时间点得抓住，一是，绍熙四年，试礼部，登进士第，"三迁为秘书郎"。二是，韩侂胄开兵端，邦宪···再"除江西宪，改江东漕，以户部郎为淮西总领"。三是，侂胄诛后···除尚右郎兼太子侍讲，除左司。"

笔者抓住这三个时间点，指出卒于绍熙五年初的陈亮，不可能卒后送徐文子赴任"随州太学掾"，更无可能送送文子赴阙和转曹江东，故此诗系伪作。说明一下，就《送文子转漕江东》诗，笔者以“本市陈寒川先生已证其伪”一句带过，肯定陈寒川先生此证为首证。

《史料辨析》 ：

这几首诗所提及的徐邦宪事迹，如初仕随州教授、赴阙召对各转漕江东，与出土的《徐邦宪圹志》所述生平一一吻合，有些更非当时人所不能道，玩其语体风格，也与宋人相同，应是出于宋人笔下的宋诗无疑······但注意到这两个时间点（案：送文子赴阙记事时间，送文子转曹江东所记事时间）都在陈亮去世之后许多年，故陈亮不可能是这两首诗的作者。

程文则依据《徐邦宪圹志》“两个时间点”，得出陈亮不可能是这两诗的作者的结论。笔者一直迷信《宋史》权威，但仅就徐邦宪生平而言，以《徐邦宪圹志》这类谱志史料，替换《宋史》，也毫无违和感，替换得相当自然，完全可以殊途同归，共达目的。

第二，相同的论据。

两文都是抓住送诗标题中“用司马文正公送先郎中诗韵”这一重要证据。《真伪考》：

笔者做了笨工作，查阅了司马文正公（司马光）千余首诗。居然在《钦定四库全书》《传家集》卷十三中发现《送徐文子》用其韵的诗——《送张都官江南东路提刑》。这里，张都官，名肃，字子庄。

据标题“用司马文正公送先郎中诗韵”提示，对照司马光《送张都官（肃字子庄）江南东路提刑（得前字）》诗，问题来了，为什么不直接用“送张都官”原标题，却要换成“送先郎中”，拐着弯儿来这一下，这事确蹊跷。

《真伪考》引用《钦定四库全书·传家集》卷十三中《送张都官江南东路提刑》一诗，以分析送徐文子诗。程文跳过寻找过程，直接引用司马光《温国文正公文集》卷七内容。《史料辨析》：

司马光《温国文正公文集》卷七确有与此诗同韵的诗···再来玩味《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题小注所谓“先郎中”。···张肃累官至太常博士、知密州、祠部郎中（嘉靖《武义县志》），故其后人便以“先郎中”称呼他。

略略百度下，《传家集》又名《温国文正公文集》，两者都是从玩味“先郎中”入手。再一次见证了所见略同。

这是比较好的写作方法，引用不同出处，但内容相同或相似的史料，得出与他人相同或相似、但属于自己的结论------这叫所见略同，不是雷同，不被查重。这让人很是怀念初中生做数学几何题情形，题目中，已知、求证环节是预先设定的，证明的方法也是可以相似或相同的，完全不必有抄作业顾虑。

第三，大同小异的结论。

两文均证武义旧志所载送徐文子诗非陈亮所作。拙作断其为冒名伪作；程文认为是张冠陈戴，是否有言外之意，说张淏冒陈亮作，《史料辨析》未说，我也未事后求证于作者。

也许，正是有上面三点相似点，程文才觉得《真伪考》“所疑虽有道理”。其实，重复他人观点，引用他人已引用过的论据，借鉴别人的论证方法，虽属必要引用范围，但真的无须像初中生做几何题一般再现全过程。另，引用要符合规定，当注明出处。说“致有人认为”，又不指明“有人”是谁，而让“有人”吃闷棍，总觉不太尊重“有人”。我等自作多情之人，虽不致搞查重举报之类，然而很在乎“我证是首证”，这总该照顾下情绪吧。

二、 并非公允：《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作者是张淏

说完“所疑虽有道理”，再来回应“结论未尽公允”。这里的“结论”，显然是指笔者猜想：“是嘉庆间武义知县张营堠伪造”了《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这里，再重复一遍是猜想，不是认为。用上“猜想”一词，主要是表示心虚，对类比推理或然属性的心虚。

突然想起古文人善恶作剧······ 国画大师、画坛巨擎张大千摹仿明末清初画家石涛作品，活脱脱"石涛复生"，不知骗过了多少著名的画家、收藏家······《送文子徐妹丈赴太学》诗作者，会不会这种恶作剧？会不会是嘉庆《武义县志》主编，也想冒名人作假来露一手，笔者不敢排除。这里猜想"先郎中"所包含的信息是：虽挂名陈亮，但要表明，诗是"张都官"后人所写这一事实······由张营堠主编出面，称张都官肃为"先郎中"，再托名陈亮，这就符合恶作剧剧情了。

写了以上这段话后，笔者加了一句略带挑衅的话语：“我没查嘉庆之前的《武义县志》，但愿打赌，这之前的《武义县志》应该找不到这首所谓陈亮诗。

程峤志可能受不了笔者赌徒心态，没有与我对赌。而是充分肯定笔者文中“诗是张都官后人所写这一事实”，铁口定案：《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作者就是张淏。

再来玩味《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题小注所谓“先郎中”。。。。。。张肃累官至太常博士、知密州、祠部郎中（嘉靖《武义县志》），故其后人便以“先郎中”称呼他。

是以《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的真正作者，应即张肃的子孙。而张肃子孙中作此诗者，则非张淏莫属。这点只要读读他的自述即知，无须赘言……

这里，“非张淏莫属”表示程文相当自信。自信源于“只要读读他的自述即知”能力与“无须赘言”的霸气。 《史料辨析》的逻辑相当简洁：既然标题称张肃子庄为“先郎中”，那作者一定就是张肃的后人了；是张肃后人了，则非张淏莫属。非张淏莫属了，就不是陈亮作了，就是张冠陈戴了。 想不到， 《史料辨析》 的逻辑单纯到， 把冒名作假这个选项都直接删除了。此逻辑恕难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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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玩味语体风格”绝技，其实并不靠谱。

程文三度玩味语体风格：一玩味，读出送徐文子诗“当出于一人手笔”。二玩味，一眼看穿送徐文子诗是出于“宋人笔下的宋诗无疑”。三玩味，不仅看穿这三首送徐文子诗的作者“遣字用辞的风格与张淏自述所作诗相似”，而且据此“相似”定案《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的真正作者“非张淏莫属”。

好在，张淏的自述里，“予为赋诗”的内容非压箱底的宝贝资料，不需付费，网上即可查阅。现全文引用《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与“张淏自述所作诗”如下，以供“玩味”，看能否接受“读读即知”：

张淏为徐邦宪赋诗：

五花麟驹籋飞云，鸣珂敲月曙色分。

晨光炯炯照玉勒，华风熠熠生衡门。

磊磊落落万人英，气射斗牛贯九精。

笔扛龙文百斛鼎，鲸呿鳌掷风雨惊。

英辞琳琅润金石，寒芒正色如明星。

淫哇乱雅快一扫，英茎韶濩重铿鍧。

质高器大声必广，古来才士岂虚名？

我嗟壮歳困五穷，终年龊龊文字中。

绝编坏简徒自苦，炊沙镂水初何功？

志高意广材不足，奴辈岂特笑孔融。

龙潜蚖肆亦物理，草庐未必非英雄。

天生我材必有用，谁能便与朽腐同。

愿得侧翅附鸿鹄，追风掣电凌太空。（注：网上复制，未校勘，可能有文字差异）

武义旧志载《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用司马文正公送先郎中诗韵为别》诗：

昔仰南州德，

今逢世嗣贤。

声名江左重，

文教汉东专。

君意思空马，

吾生肯绝弦。

江头无语处，

一叶浪花前。 （注:诗中文字，笔者有校订）

说老实话，本人各读两诗十遍不止，也没读出两诗遣词造句有“宋人笔下宋诗”的风格。好在现在是AI时代，可借助大数据分析，一切交给deepseek。一问：请玩味语体风格，能判定两诗是同一作者吗？再问：请玩味语体风格，能确定两诗作者是宋人吗？三问：已知前诗的作者为张淏，请玩味语体风格，你认为后诗的作者也是张淏吗？回答的结果就不说了，谁都会玩，各自试试，大数据嘛，也不能全当真。我这里再引用徐邦宪观点说明：

是篇（案，即上文所引张淏自述所作诗）置之李贺诗中，谁复能辨？（《云谷杂记. 徐侍郎帖识语》）

徐邦宪认为，张淏赋的这首诗与李贺诗放在一起，没有人能分辨。李贺（790-816），唐朝中期诗人，而张淏是宋人。徐邦宪没能一眼看穿“张淏自述所作诗”是宋人还是唐人作，也分辨不出是张淏还是李贺作。由是我想，大抵在徐邦宪时代，可能还没发明“玩味语体风格识别诗人”的绝技。只是到了现代，到了《史料辨析》那里，这项技术才逐步成熟起来。

我等少见多怪。愚以为，仅仅通过玩味“先郎中”，通过“玩味语体风格”这种主观色彩强烈的技能，应该是得不出“徐氏宗谱征引的所谓陈亮赠徐邦宪送别诗，其实是世所罕见的宋人张淏佚诗”结论的；若一定要得出这样的结论，那也是臆断，连猜想都算不上，更谈不上文末标榜的“客观理性”。

　　2、不妨再问：是谁让“张”冠“陈”戴的？

退一步，就算真读出送诗作者是张淏，在此再问：张冠陈戴的主使者谁？笔者赌局还在，至今，未见有人提供比《嘉庆武义县志》更早的版本，张主编攀龙附凤、冒称张肃子庄为“先郎中”可能性至今未能排除，“先郎中”是张营堠主编作伪暗记的嫌疑也并未消除。毕竟，这首诗刊载于武义县志上，“张”冠“陈”戴，是官府认证的；相对于宗谱作伪，县志祸害公众，张主编就是“张”冠“陈”戴的第一责任人。相对于张淏冒陈亮而作，张营堠主编冒名的可能性，更合理，更容易操作。

3、证伪“张淏是真正作者”结论。

张淏是《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真正作者这一结论，并未形成证据链。由“先郎中”组成的判断，也只是必要条件的假言推理而已，而非充分。“先郎中”是用来证伪的，并不能用来证实。就此，不妨再赘言几句：

一辨徐邦宪“赴随州太学掾”的时间。笔者有个假定，就是徐邦宪是正常赴任，即认为徐文子绍熙四年赴任比较符合体例。我可以举证《陈亮集》里例子，进士初任官者之官，除非五甲守选者，基本都是当年限内赴任[ 参阅《陈亮卒年考》，永康日报，]。徐邦宪非五甲守选者，不可能限外赴任。

这样，送诗如果不作伪，那真正作者，大概在淳熙四年冬徐邦宪之官前，应该已有交谊。而程文引《云谷杂记·卷首·徐侍郎帖识语》内容，设定张淏与徐邦宪的交谊始于淳熙五年。

这里的问题是，若徐邦宪淳熙四年赴任随州，则张淏肯定还不认识徐邦宪；若徐邦宪淳熙五年赴任，则徐邦宪有限外赴任的嫌疑。官员限外之官，宋代有明确罚则，未见徐邦宪限外之官史料，似不宜假定徐邦宪绍熙五年之官。

另，《云谷杂记·卷首·徐侍郎帖识语》只是点明徐张初交于绍熙五年的可能。这一年，张淏自酉阳回来，张淏徐邦宪关系只不过是“里人”，绍熙五年之后，才因“一见”成就忘年交谊[ 《云谷杂记·卷首·徐侍郎帖识语》]。而“一见”的时间，当是绍熙五年后，嘉定三年之前的“一日”，似不宜断定为就是绍熙五年这一年。

张淏所述诗中“我嗟壮岁困五穷”的“壮岁”，似表明在嘉定三年前，未任镇监时。张淏自述诗“草庐未必非英雄”“天生我材必有用”“愿得侧翅附鸿鹄”表明，张淏未任官、未有用、也未如愿。《云谷杂记·徐公帖》“比以贫甚急禄”句中“比”，作最近解，比字表明，张淏“贫甚急禄”“壮岁”与任“镇监”的时间相近。

张淏任镇监时间在嘉定三年，一可据《云谷杂记·卷末·张右史特荐状》“蒞事三年”一语逆推，当为嘉定三年；二可据《云谷杂记·卷首·书帖识语》“有以公贰冬官时，与龙舒赵使君帖示予”句，查知徐邦宪任“贰冬官”（工部侍郎）的时间在嘉定二年十月推定。因徐邦宪“不妄交于人”，张淏虽寓居武义，并不意味与徐邦宪有交谊。也就是说，自述中“一见”时间，基本就是张淏“困五穷”“贫甚急禄”的嘉定三年，或言，是相对于嘉定三年而言的“比（近）年”。

以古人“三十而壮”逆推，绍熙五年才随其祖寓居武义的张淏，似既没时间也无交谊更无资格送徐文子赴任随州。这也就否定了张淏写作《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可能性。

再，《徐邦宪圹志》指徐邦宪任“随州教授”，只是州学教授。而送诗指徐邦宪任“随州太学”，是为中央官学。笔者没查到绍熙年间在随州设太学的资料，只查到在临安设太学。对宋代读书人来说，太学不同于州学，应该是常识。张淏是绍兴二十七年进士，似不应如此常识缺乏。此证，《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作者应非宋进士张淏。[ 见《嘉庆武义县志·卷七·选举·进士》。张淏绍兴二十七年中进士时，徐邦宪未生。时过三十多年后的绍熙四年，被徐文子称少年，时空错乱了。有进士经历，而分不清太学州学，不应如此常识缺陷。]

二辨妹丈。程文最大亮点，就是自定义妹丈一词。程文认为：

再玩味张淏《跋宝谟阁待制徐公帖》称徐邦宪为“忘年交”，继而称“良友”，诗题中的“徐妹丈”，与其将之理解成带强烈现代色彩的“妹妹的丈夫”，不如理解成古人交谊中年少者对年纪相去有点远的长者尊称。（旧时晚辈与长辈为忘年交，一般称长辈为“丈”）。至于为何是“妹丈”，推测这应是宋元时带北方地域性的俗语。

程文应该是花了训诂功夫。但问题是：

其一，妹丈一词，收录于《汉语大词典》第5382页，只一个义项，就是妹夫，妹妹的丈夫。这说明“妹丈”一词没有争议空间，是汉语称谓中指向明确，并无歧义的专称。检索所见，《汉语大词典》的这种解释，未见有“现代学者”质疑过；程文是唯一的质疑者。语言是交流的工具，必须建立在共识之上，并不建立在“推测”之上。

当然，坚持认为妹丈一词“是宋元时带北方地域性的俗语”，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举证。商务印书馆1998版《古代汉语词典》凡例十四认为“确立一个义项，原则上都有例证”，程文不妨就此举例说明。若没有举证，擅自添加妹丈一词义项，有主观臆断，无中生有之嫌。

笔者当然希望程文能为“妹丈”一词添加义项，也希望程文的这一发现，能被词典编纂者采纳，并且通过国家语委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委员会审定。

其二，把妹丈理解成“妹妹的丈夫”，不算带强烈现代色彩。借助某付费平台，检索古籍中“妹丈”一词，有518条之多，多数集中于明清时期文献；有AI举证，宋元时也偶见使用。《陈亮集》中，陈亮有使用妹夫，不见使用妹丈。明清时期普遍使用，应该不算“带有强烈现代色彩”。

也据此认为“妹丈”一词使用者，大概率为明清时期文人。当然，这也不排除宋人张淏作此送诗时，也可能使用妹丈一词，但这只是小概率事件而已。相对于宋人张淏，清人张营堠用书面语“妹丈”的可能性更大，这总该没有逻辑问题吧。由此作出猜想：《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的作者，是明清时代的张营堠，应该不算未尽公允。

要笔者放弃《汉语大词典》解释，而去相信程文“不如理解为”这种极具个人主观色彩，又没有事证的“推测”，应该会有难度。

其三，徐文子是张淏的妹丈吗

回到“徐妹丈”，如果送诗真如程文所言是张淏所写，且非此莫属，那徐邦宪就真是张淏的妹丈了。但读《云谷杂记》卷首《侍郎徐公帖识语》，就是读不出徐邦宪是张淏妹丈这种姻亲关系，再“读读”，还是达不到程文所言的“即知”效果。

《云谷杂记》“专为考据之学”，“于诸家著述，皆能析其疑而纠其谬”[ 四库全书提要]以严谨著称。徐邦宪称张淏“与之邻居有年”“后生可畏者”，与之“折辈交”[ 《云谷杂记·卷首·侍郎徐公帖》]；张淏称徐邦宪是“里人”“一见之如平生欢”“因是遂成忘年交”，只是比较要好的邻居好友关系。张徐两人表述，清晰界定张淏与徐邦宪二人，实为非亲属的平等社交关系。

在宋代，士大夫对亲属称谓极其严格。“邻居”“忘年交”与“妹丈”当属互斥概念，前者否定亲属关系，后者肯定亲属关系。同时采信互斥命题，必然导致“张淏创作说”与“妹丈非亲属说”难以同时成立。

再退一步，放弃妹丈常识，选择相信程文之说，接受“古人交谊中年少者对年纪相去有点远的长者尊称”的说法，把徐张“忘年交”等同于“妹丈”尊称，是张淏年长为尊，还是徐邦宪年长，史料中也是充满矛盾，需要《史料辨析》进一步辨析。

查《万历金华府志》卷18，《光绪浙江通志》卷125，张淏举绍兴二十七年（1157）进士[ 《云谷杂记》四库全书提要。]。这一年，徐邦宪还得过二年再出生。凭此条，张淏年长还是徐邦宪年长，不得好好辨析吗？

《云谷杂记》作者张淏，徐邦宪称之“后生可畏者”“君少年俊迈”，与之“折辈交”、明显徐邦宪大于张淏，且有较大年龄差。又，《云谷杂记》书中，张淏似不是进士，而为补荫受官。这样，绍兴27年进士张淏，与《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作者张淏，是否为同一个张淏，难道不值得程文辨析吗？

“玩味”语体概念，得出《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作者“非张淏莫属”，掩盖了太多东西，显得想像有余，逻辑不足。把这样一个年龄官职生平都成问题的张淏，作为《送文子徐妹丈赴随州太学掾》诗作者，对得起“徐妹丈”吗，算尽公允？

三、空穴来风：徐邦宪家族与永康陈氏联姻的确凿证据

《真伪考》有一段话，可能刺激到程文了，致使《史料辨析》用大量时间来辨析徐邦宪家族与永康陈氏联姻的确凿证据。《真伪考》原文：

网络上有篇文章，说是引述宋代的周密（1232-1298）在《癸辛杂识》中有一段话："魁元同郡，自昔以为盛事。绍熙癸丑省元徐邦宪、状元陈亮，皆婺人，又皆为内外兄弟"。但遗憾的是，笔者只在周密的另一部著作《齐东野语》中查到前半句······没发现"又皆为内外兄弟"这句······若有人发现这句话来自《癸辛杂识》，麻烦告诉我准确的出处。

程文有备而来，先是告诉笔者陈亮与徐邦宪"又皆为内外兄弟"这句话，是徐氏宗谱加的，把话题从《癸辛杂识》转移到徐氏谱；再是告诉我，陈亮与徐邦宪"又皆为内外兄弟"这句话，“也非空穴来风，只是层层叠叠，关系过于曲折复杂罢了”，成功地将“徐邦宪与陈亮的内外兄弟关系”，转换成“徐邦宪家族与永康陈氏联姻”。当然，言下之意，也指笔者未能看清“层层叠叠”过于复杂的内外兄弟关系。程文心情愉悦地写道：

幸运的是远在永康的陈氏宗谱内却真有一则可与徐氏宗谱之说相互印证的文献。这本宗谱出于石牛陈氏，所录《陈登圹记》云：“女三人：长适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次适迪功郎、前处州遂昌县尉厲松；幼适从事郎、特差充德安府录事参军史申卿”而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宗谱作“钜”），即徐邦宪之父。

这一段，程文写得辛苦，笔者读来也累。于是，先假定程文的所有解读都正确，再来问几问：

1、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果真是徐邦宪之父徐钜吗？

因检索能力缺陷，未能阅读《陈登圹志》全文，而《史料辨析》对“徐矩”解读，也是相当简洁：（矩）宗谱作“钜”。举重若轻，轻松地让徐邦宪认了父亲徐矩。

若说“徐矩”与“徐钜”是不同的汉语词汇，并非不证自明，不能混同，可能有些浅薄。又或许，作者已证“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就是谱志中的“徐钜”，只是限于篇幅，不便写出证明过程。但，笔者却始终放不下。

徐邦宪父，在谱志中，至少有二种说法：《徐邦宪圹志》写着邦宪“父梦良”；而《武川学徐宗谱》《徐邦宪传记》提及其父时，也称“父钜，字梦良”。这些表述虽有差异，但在史料中，差不多已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徐钜就是徐梦良，就是徐邦宪之父。

徐矩等同于宗谱徐钜，属于程文新发现。查《宋登科记考》[ 傅璇琮主编，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9月，第 页]，只见徐钜不见徐矩。惟《光州志》《固始县志》《武义县志》能找到徐矩的资料：

《重修固始县志》：徐矩，浙江武义人，淳熙十一年以明经授固始县主簿，终朝散大夫······明邑令吴周附入名宦祠祭之（见州志）。前令张邦伸按，杨志载明邑令吴周修志，夜梦人自名“徐矩”曰：吾簿邑有功。觉问邑人，无知者。及得武义县志，载有官名，因附祭焉。[ 谢聘等《重修固始县志》，乾隆52年本，卷十九，第16页]

读来饶有兴趣,因梦而名，证梦于武义县志。笔者查《嘉庆武义县志·卷七·选举·进士》，有“徐钜，朝奉大夫，淳熙十一年卫泾榜”内容。在《嘉庆武义县志·卷七·选举·仕林》有：”徐矩，淳熙间，授光州固始主簿，官至朝奉大夫“记载。

其实，就算是武义县志的记述，“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与武义徐邦宪父徐钜，也是分列为两个人。从徐钜的卒年看，据《徐邦宪圹志》 “绍熙四年进士，授迪功郎、教授随州。秩满，丁朝奉忧。”邦宪秩满，在1196年，朝奉，指徐钜无疑，这表示，徐钜卒于1196年。而徐矩，可以确定的是，宋嘉定至咸淳年间还活着。按程文对《陈登圹志》的解读，陈登长女大致生于1198年。就算陈登长女10岁为婚，徐矩娶陈登长女时，也是嘉定年了。此证，1196年已卒的“徐钜”，不是娶1198年还未出生的陈登长女为妻的“徐矩”。

另，两者履历绝无交集。徐钜：为淳熙11年进士，按《徐邦宪圹志》初授就是承事郎，八品，进士排名至少进二甲。徐矩：任固始县簿尉，从九品，以明经（非进士）为官。这一点证之于《嘉庆武义县志·仕林》。退一步，假设陈登长女十岁嫁给徐钜，淳熙十一年进士徐钜，此时，还有可能是从九品吗？此证，陈登长女不是嫁徐钜，而是嫁与另有其人的徐矩。

再，两人最终的官阶，徐钜：按《嘉庆武义县志》为朝奉大夫，正六品；按徐邦宪圹志为累赠朝奉郞，正七品。徐矩：据《光州志》，为朝散大夫，从六品。排除误朝奉郎为朝奉大夫的可能，徐矩与徐钜官品等级有别是一定的。

又，笔者还有几条史料佐证。永康《修吉岩渡里王氏宗谱》[ 修吉王氏宗谱载徐矩诗及文，又见黄灵庚主编《金华宗谱文献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第7册，第 169页]中，有王崇炳写的《徐矩伯范先生诗序》及跋，并载有“徐矩伯范”的文章十多篇。《修吉岩渡里王氏宗谱》所载徐矩文章，时间上，多落款宋“嘉定戊寅”“咸淳”等。地点上，多落款又为“西山浩堂”，据王崇炳考，即“东阳苓谷”，与“东阳东川”只相差数里（现为水库区）。而东川，即永康岩渡里祖居地。程文已考，陈登属石牛陈氏，查宗谱，石牛陈氏，在1174年后，大致生活在岩渡口岩渡里周边区域。这样，石牛陈氏之陈登长女，因《修吉岩渡里王氏宗谱》里的徐矩记载，似乎也就有了某种“层层叠叠”过于复杂的关系。这至少是一种暗示：永康陈登的长女，嫁给与永康王氏有关系的徐矩，而不是徐钜，具有时空上的优势。当然，此王氏谱中记载的徐矩，是否为娶陈登长女的光州固始簿尉徐矩，还得再考，但至少，此徐矩娶陈登长女，也算有些时空上依据，非空穴来风。此王氏谱中徐矩，比程文不经论证的“宗谱作钜”靠谱太多。

想不到，确凿的证据如此地不确凿，感觉大前提崩塌了，再问已是多余。“宗谱作钜”四字，如此不经打，这大出本人意外。

2、陈登长女是否嫁了次子从宪？

本以为否定了徐矩是徐钜，事情就了结了，其实并没有完。为挽救崩溃的大前提，程文还有话说：徐矩，后面缺损四字“次子从宪”：

徐矩以下很可能有缺损的文字······所缺损的文字，据圹志体例，内容应是徐矩的儿子或孙子的名讳·····缺损的文字可补为······长适迪功郎、光州固始县簿尉徐矩（次子从宪）。

为了让陈登的长女嫁给徐邦宪家族，程文开始假设，并把假设当真。这是《史料辨析》一文最不可取之处，几近发明史料。校勘学要求阙疑，而非强行创造证据。问一句，陈登另两女儿也嫁人了，是否同理补入四字？如此看来，在永康陈氏宗谱里找到徐矩，而无视石刻文献的严肃性，并把他与徐邦宪父徐钜及次子从宪扯到一起，真是件不幸的事情。这不是误读，这是先入为主。

3、所谓“内外兄弟关系”，其实是空穴来风。

即便接受程文所有假设，徐矩是徐钜，陈登长女嫁给从宪，所谓陈亮与徐邦宪的内外兄弟关系还是虚幻：

一是陈亮与陈登长女无实际交集。陈亮卒于绍熙五年（1194），陈登长女生于1198年（程文推导）。当从宪娶陈登女时，陈亮坟头草至少已经十多秋枯萎，墓木早已碗口粗了。陈亮与徐邦宪、徐从宪早已是生死两隔的关系。陈亮生前绝无可能与这位族妹建立现实关系。程文言陈亮与陈登长女“可视为同族内的兄妹关系。”应该是虚幻的关系，而非现实的关系。

二是所谓内外兄弟关系，是通过婚姻连接的兄弟关系。这里，陈亮族妹不是陈亮亲妹。徐邦宪弟弟从宪是陈亮的族妹夫，并不意味着徐邦宪是陈亮的妹夫，这层关系搞混乱了，会闹笑话。总之，按程文的解读，陈亮与徐邦宪至多是“拐弯亲”“间接姻亲”，永康人称之为“枇杷叶连耳朵”的亲戚关系，远着呢。在本案中，陈亮和徐邦宪没有直接的姻亲兄弟关系，这是一种间接的姻亲关系。

三是所谓陈亮与徐邦宪的内外兄弟关系，时间指向陈亮中举时的绍熙四年。程文“不管如何说，徐邦宪家族与永康陈氏联姻的确凿证据已浮现”，这与绍熙四年有什么关系！以陈亮家族与徐邦宪家族关系，偷换陈亮与徐邦宪二人关系，这是偷换概念；以“将来时态”的远亲关系，倒证“正在进行”的绍熙四年时的直接姻亲关系，这是时空穿越。

总之，程文辛苦考证的“层层叠叠，过于曲折的关系”，建立在误读史料，擅改文献，无视时空基础上，所谓的“确凿的证据”不过是空穴来风而已。

行文至此，时间指向午后，在这个多雷暴的季节，天空黑了下来。又一道闪电炸裂，终于把程文的结尾处照亮：“希望此文能为研究南宋地方史，理解永康、武义两地名人家族交往提供客观理性的基石。”程文总是使命感拉满，而客观理性如此重要。

2025、7、12初稿，2025、8、16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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