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史与梦讲坛（90）忆旧梦（三）从维熙 张德林 解惠英

茂陵客南生桥

134、从维熙、张德林、解惠英的“创伤后梦”。

下面要谈的是二十五史中虽无其例，但却与忆旧梦性质相同的创伤后梦。

佩雷兹·拉维说：“‘创伤后梦’（Post-traumatic dream）这一专有名词，是描述一种受到惊吓后的特殊类型的梦，做梦的人在梦中强迫性地回到经历创伤的地方。这样的梦流行于那些患战争创伤后综合征的人群中——例如，从前的战争囚犯或者大屠杀的幸存者。”它亦被称为“精神创伤后综合征”或“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umatic strcss disordcr，PTSD），这是一种长时间的、可怕的梦，通常包含有对创伤事件的精确或近乎准确的回忆，它在许多方面看起来都是一些回忆梦，其实质也是旧事的重现。李敖就曾几度说到他的黑牢梦。在其他人的著述和一些新闻中，也可不时见到其例及相关论说。

作家从维熙说他梦中出现的光环，常常是以前20年底层生活的变形。他曾数次谈及上世纪80年代后期在德国莱茵河畔波恩的寓所，他居然梦见自己当年右派劳改生活中的那条金钟河。与他曾经共同在金钟河改造过的剧作家杜高，90年代出访意大利水城威尼斯夜宿宾馆时，也在梦中出现了金钟河。

解惠英《血染白丝巾》书影

《中华读书报》1998年5月6日从维熙文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张德林也曾被划为右派。他说粉碎“四人帮”以后，自己生活安定，心情舒畅。但“不知什么缘故，我晚上常做恶梦，很苦恼。……有这样一个梦，曾经出现过多次：我被放逐在一所学校不像学校、工厂不像工厂的偏僻、阴暗的小地方，周围都是陌生的面孔，穿着破破烂烂的制服，我也衣不蔽体，连条长裤也找不到，一个人异常孤独。我从那地方逃出来，走啊走啊，路上全是滚动的泥浆，步子跨不开。我一心一意在找失去的家，在找我的妈妈和前妻！他们的面影时而在我面前闪现，却又抓不住。那无边无际的泥浆像个茫茫的大海，铅块一样沉重，怎么也走不动！我恶心，想呕吐……突然惊醒过来了，口里吐着水，浑身出虚汗。双脚伸在被子外面，冻得冰冷。”他请医生释梦，但又不得要领。“我试做了点自我心理分析。我在青年时代，经历过反胡风运动、反右派运动和十年动乱三次人间灾难，连续挨整，精神和肉体上受到的打击和压抑一言难尽。多次保护过我的，是我的老娘和患病的前妻，她们在80年代后期相继离开人世，并未享受到多少福。梦，是一种埋藏在心底里的潜意识，常常以一种非理性的变形的形态突然冒出来，确实有它的象征性。”

张先生言之有理。这又是自我释梦的一个范例。

从维熙《走向混沌》书影

长篇小说《血染白丝巾》《风吹红绸衫》的作者解惠英曾有过类似经历。她说：“从我对梦有记忆时起，六七十年来，我所有做过的梦，无一不与心境有关。……至今让我忘不了，也是长期困扰我的一个梦，就是在那个特殊的十年，经常梦见黄昏了，我要回家，走着走着，忽然从道路一旁的地里就跑出一条大黑狗朝我狂吠。我向另一边躲，这边又跳出一条黄狗向我扑来。我无处躲避，就大喊:快救救我，救我!每当我被自己的喊声弄醒时，便仍旧惊魂不定。

“时光荏苒，日月更新。后来，这样的梦不再出现。

“最近一晚，我又梦见自己骑着自行车去旅游，路上也遇见水，遇见泥泞，可是并没有挡住我，我竟然骑了过去。到了一个山坡下，我便使劲往上爬。到了顶上，啊！别有洞天!一览无遗。蓝天，白云，绿草，鲜花。游人三五成群，他们还向我招手致意。我又高声喊着:好美呀！高处和低处截然不同!我又被自己喊醒了，久久沉浸在幸福之中。

“我想，过去的那些年，我的精神一直处在极度的压抑，悲痛和恐惧之中，自然就被幻化成具体的恶狗在梦中伤害我。而近些年来，文学创作也经过艰难，曲折，毕竟成功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并得到了有关方面和文友的肯定，心情当然愉悦多了，这些便被幻化成美景在梦中慰藉我。所以我认为梦境和一个人的心境有着必然的联系。”

这也是自我解梦的一个例证。

作者简介：南生桥，陕西兴平人，咸阳师范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副教授。有《二十五史梦文化解读》（出版社精装重印一次）和论评《雕虫写龙集》行世。前者和部分论文已授权外译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