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四季歌之一

曾经沧海

童 年 四 季 歌

郑子文

一、楔 子

我喜欢听音乐，喜欢听八十年代末刮起的西北风，尤其喜欢听那首西北风的代表作《我热恋的故乡》。一听到范琳琳高亢嘹亮的歌喉传出那“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一条时常干涸的小河，依恋在小村的周围……动人的歌声，就使我想起了我那贫瘠的故乡，勾起了我对我多彩童年的回忆……

我的故乡南集，是山西沁县城东南三十余里的一个小山村。面岗背坡，村前一条小河由西向东蜿蜒而过，汇入漳河。在我的记忆中，它虽不宽阔，但却流水潺潺，清澈可人。春季沿河活跃着可爱的小蝌蚪，夏秋则小魚戏水，蜻蜓飞掠，蝴蝶粉飞，倏忽妙曼，似与儿童相乐。

河两岸杨树高矗入云，树下绿草如茵，微风吹拂，河湾里十分宁静清幽。除了山岗上偶忽傳来的农夫耕田的吆喝声；最多见的就是林间穿越飞翔着我们叫做“赵家花狗”的美丽小烏；不时地发出“嗖、嗖、嗖、叨”的鸣叫声，以及啄木鸟梆！梆！梆！的啄木声；似在为這和谐的天籁打着節拍。这時候，在河湾里嬉戏的我们就会唱起“赵家花狗，你来我走。担了多少，七石八斗”的儿歌。

傍晚時分，河湾里则蛙声一片，似在欢迊着劳碌一天的归人。

村东头河的北岸有一片果園。每到春天，桃花、梨花、李花、槟果花次弟盛开，白的、红的交相争艳；空气中弥漫着芬菲的香气。夏秋之交，则誘人的果柰垂掛枝头，使人注足垂涎；以至我离开故乡多年后，还经常在梦中潜入果園偷摘果食。

果園北边是一条通衢大路，往东则越过神头村到达故县镇；往西则穿过一座戏楼进入村内。

南集村形若一个人字，被一道葫芦形的沟壑将村子分为村东、村西、茅沟、顶上四部分。人字撇捺的交汇外，正在葫芦口外的下方，也是村子的中心；村公所、学校、代销店都在那里。村后的“顶上”、“茅沟”与前村的“堂上”、“东头”正在人字的捺上；东头与堂上南临河湾，北靠一道慢坡，三级阶梯形地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人字撇画起自堂上，又向西拐了一个急湾，面河背崖散居着十几户人家，这就是西头。崖顶上是一片平地，崖南边上有一棵好大的老槐树，树上栖息着不少蛇，有時侯树上会有蛇掉到崖下西头人家的院里。据老人们说，老槐树大概有五六百年以上历史了；村人视它为神树，人们有了灾灾病病就会拿着香火去烧香祈药。

溯河西上，越过西头不远，就到了小河的发源地，村里人称其为“匣上”。一块丈余高形若斧劈的巨石下是一方可两三丈的水潭，形若女人的妆奁匣子，故云“匣上”。潭中水深三四尺，清洌可人，虽在盛夏也入口冰凉。泉水从巨石下潺潺流出。潭中有一条白色银蛇，常在水中的石缝中出没。大人们都说它是条神蛇，不许惊扰。石匣上是一处天然的洗衣塘，大概就是古文中说的“浣纱塘”吧？

夏秋時節，在晴好的日子里，村里的老少妇女们便会结伴来此洗衣。在磨道、锅台、家庭杂务中憋闷久了的女人们也算是借题消乏一下，解放自己一回。二三十个妇女聚于此，于是东家长，西家短，噪杂一片，拉起了家常。这个说，“东头狗娃家媳妇又怀上了。”那个说，“西头马驹昨晚又打老婆了。”……村子不大，一时间村中的新闻全有了。

那时的农村妇女洗衣，不像古时的贵女浣纱，没有什么丝织品贵重衣物，洗的都是些粗布衣服。她们将衣服放入水中浸湿后，便用一种碱性的灰条草裹了，再用棒锤梆！梆！梆！地在石头上锤打。白色的衣服被草染绿了，再用白土粉浆洗，洗好的各色衣服就铺放在山坡的野草荊棘上凉晒，有白的，有黑的，有兰的，煞是好看。

跟着大人们来石匣上玩耍的光屁股儿童们则在山坡上、河湾里追逐喜闹，形成了一幅美丽的乡村生活画面。

穿过石匣上，爬上一个陡坡，就到了西山山麓。夏季，满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各相竟艳，最娇艳、最鲜亮的是那鲜红欲滴的山丹丹花，向人们展示了锦上添花的含义。一丛丛白花烂漫的“叫牛子草”(沁县人称蝈蝈为叫牛子，这种草的白花蝈蝈最喜欢吃，故称其为叫牛子草)漫山遍野盛开怒放，草丛中隐伏着的“叫牛子”们振翅高鸣，此起彼伏，噪杂一片，越到正午时分，叫得越欢。再往西上行就到了西山；听大人们说，翻过大山就到了沁源。

村东头穿过戏台门洞沿路东行约二里，越过小河，爬上一道黄沙慢坡，就是神头。神头东行里余，经过神头村，下沟再翻过一道山岭，就到了故县镇。故县镇，那可是个大地方，我跟着妈妈去过两次。那地方有不少商业铺面，有卖车马挽具、日用杂品的，有开饭店、卖小吃的，还有肉铺，听说遇上赶集日，一天要杀一头猪呢。当然我高兴的是每次来，妈妈都要给我用鸡蛋换一个干馍和一碗凉粉吃，那是对我最大的奖赏了，不是在神头赶会时是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的。

听大人们说，神头原是一座供奉神、佛、道的综合大庙，香火很盛。每年神头庙会期间，方圆百里四乡八邻的人们就会云集此间，购买农具物用的，烧香还愿的，求子祈福的，不一而足。神头庙在战争中早已被焚毁，我记忆中的它只是一堆残垣败壁，但庙会则年年照开不辍。记得赶庙会時往往会刮起黄风，沙尘满天。大人们说，那是黄飞虎反五关兴起的沙尘。

我家住在人字撇捺交汇的上部“茅沟”，撇画顶端则为“顶上”，是村子的最顶端，再往北就出了村，沿着村北大道直通下一个村“北集”。

南集村地处边山丘陵地带，七沟八墚，沟壑纵横，土质为红胶泥土，含铁质较高，利种谷物。这也是沁县小米普遍好吃的原因。然土中含大量料薑石，不利耕种。村中道路由于料薑石多，故坑洼不平，雨天则泥泞不堪。说到沁县料薑石多的原因，尚有一个故事故老相传。清初沁县出过一个名人吴琠，曾为康熙爷帝师，民间号称吴阁老。因其为官清正，甚得康熙帝信任。康熙帝有一次南巡江南，令其暫掌朝政三月，民间传说康熙帝曾许其“三宫六院许他走，万岁头上管三分。”康熙帝对其亲信若此，龙恩浩荡。康熙帝因他功劳甚大，曾欲赏他，问他想要赏什么？吴琠是个热爱故乡的人，想到沁县不产生薑，就想皇帝赏沁县些生薑。康熙问他要干薑还是湿薑?吴琠想，干的不是能多赏些吗?就说，要干薑。于是沁县就满地料薑石了。這虽是一个笑话，但也说明沁县农业生产环境是很苦的。幸而沁县地下水源丰富，境内有沟有墚；天旱了，沟里的庄稼就收了，雨涝了，梁梁上的又收了；故而水旱不怕，人民由是得能温飽。

这就是我的故乡，一个贫脊而又美丽的小山村。她滋养了我的童年，留给了我太多的记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