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生于六十年代的人,对计划经济年代的紧巴日子,都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那时,一纸票证就是生活的命脉,被每个人紧紧攥在手心——城市居民凭它,每月才能换来半斤油、一斤豆制品、一块肥皂、十斤大米……唯有临近春节,票证才透出几分暖意,那新增的半斤糖果、一份糕点、二尺布、两盒香烟,成了全家眼巴巴盼了一年的甘霖。</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是从大别山革命老区走出来的共和国第一代建设者,投身于武钢大会战的洪流。两人微薄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一百元,常常是离月底还有几天,口袋就已见底,不得不靠邻里间几块钱的挪借,才能勉强填平见底的米缸。</p> <p class="ql-block">为了贴补家用,父母在武钢厂区附近的丝茅墩开垦了一小片菜地。那时我还没上学,记忆里,两个哥哥隔三差五地抬着沉重的粪桶,在坑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向菜地。那担子压在他们尚且稚嫩的肩上,沉得仿佛要坠进泥里。如今想来,哥姐们个子都不及我这老幺高,怕是那些年肩挑背扛的重担,硬生生把个子给压了回去?</p> <p class="ql-block">然而,清贫的日子也并非全无光亮。每年秋风一起,便是我们一家最盼的时节。饭桌上会悄然添几抹新鲜食材:父亲钓回的江鱼、哥哥挖来的湖藕,还有妈妈领着我们捡拾的花生——那都是贫瘠岁月里,大地慷慨的馈赠。</p> <p class="ql-block">我家距长江中游南岸不远。每逢入秋的周末,妈妈便带着我们,徒步十多里赶到青山轮渡码头。江风带着湿润的凉意拂过脸颊,轮渡悠悠,犁开宽阔的江面,载着我们驶向对岸的天兴洲或阳逻乡野。上岸后,还需在土路上跋涉十几里,才能抵达村民已收割过的花生地。我们每人一个钉耙,在板结干硬的田垄间细细翻找。泥土深处,一颗颗被遗落的、裹着泥衣、散发芬芳的花生,如同埋藏的珍宝。每一次发现,心头便涌起一阵小小的雀跃。待篮子或蛇皮袋渐渐沉坠,那份沉甸甸的实在感,便是漫长归途中最踏实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拾回的花生被母亲细细分拣:那些冒出嫩芽或稍有破损的,洗净后便下锅翻炒,化作满屋生香的美味;而外壳饱满完整的,则被我们视若珍宝,轻易舍不得动。它们被摊在阳光下曝晒干燥,再小心用布袋储存起来,一直等到春节,才用河沙带壳炒得焦香酥脆,成为年节里最令人垂涎的零食。若这期间家中来了贵客,母亲便会剥出花生米,炒上一盘金黄喷香的待客。那霸道的香气瞬间充盈整个屋子。馋嘴的我若忍不住想多夹几颗,桌下便会传来父亲轻轻的脚踏——那是无声的提醒,是待客的礼数,是困窘年月里刻入骨髓的体面,更是我至今回想起来,仍泪流满面的穷苦记忆。</p> <p class="ql-block">拾花生的黄金时节,是雨过天晴。雨水将大地浸透得松软温润,田野里点缀着新冒的绿意与泥泞的暗黄。这时候,农户未收干净的花生,被雨水冲刷出来,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宛如大地遗落的碎金子。这时节,连钉耙都显得多余,只需弯腰俯拾,便能收获颇丰。整个田野,处处回荡着捡拾花生人们的欢声笑语,大人的叮嘱、孩童的嬉闹,交织成一支秋日田野独特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欢歌。</p> <p class="ql-block">岁月无声,年华似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绿了神州大地。老百姓的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攀高。总书记“两个更好”的愿景,让革命老区的面貌焕然一新。如今,物资丰盈,生活日新月异,百姓安居乐业,凭票据购物的窘迫时代,早已尘封历史。再无人为了生活所迫跋涉数十里,去田间地头寻觅那散落的果实。</p> <p class="ql-block">生活给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那些在困苦岁月中,被艰辛淘洗出的点滴快乐与暖意,已悄然沉淀为生命河床上温润的珍珠。它无时无刻不在轻声提醒:珍视当下的每一寸光阴,用心捕捉平凡日子里的微光。回望来时路,当以感恩之心收纳岁月馈赠;锚定初心处,更以珍惜之情拥抱眼前时光。如此,方能在岁月长河中,活出生命真正的丰盈与厚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