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飞机降落埃里温时,舷窗外横亘着一道雪线——亚拉腊山,像一页被风掀开的《创世纪》。这座圣经中诺亚方舟停泊的圣山,如今静卧于土耳其境内,却如刻在亚美尼亚人骨头上的乡愁,在每个清晨被城市的粉火山岩建筑染成淡金色的光晕。我站在窗边,看它在晨曦中若隐若现,仿佛听见远古的祷告随风飘来,落在肩头。</p> <p class="ql-block">埃里温的清晨是柔软的。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阳光洒在由火山岩砌成的粉色建筑上,像是给整座城披了一层薄纱。人们坐在广场长椅上喝咖啡,空气中飘着白兰地的微醺香气,远处教堂的钟声悠悠荡荡,时间在这里慢得让人想留下来。这座城市不大,却有一种沉静的力量,像一位经历过太多却依然微笑的长者。</p> <p class="ql-block">塞凡湖的蓝,是那种能洗去心尘的蓝。我站在湖边的修道院前,看12世纪的十字石雕在风中沉默。阳光洒在湖面,波光像碎银般跳跃。纪念馆的尖碑倒映水中,像一根扎进历史深处的针,痛,却也提醒着存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些记忆不是为了沉溺,而是为了不被遗忘。</p> <p class="ql-block">在迪利然的峡谷边,我遇见一位老人,他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的缆车轨道。那辆废弃的缆车正缓缓滑过深谷,像一段被遗忘的时光。他说:“我们国土只有2.98万平方公里,可侨民散落120国。”语气平静,却藏着千山万水的漂泊。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位僧侣静静坐在缆车里,仿佛正穿越时间的河流,从苦难驶向安宁。</p> <p class="ql-block">霍尔维拉普修道院的地牢幽深潮湿,我伸手轻触石壁,指尖传来千年前的寒意。圣徒格里高利曾在这里被囚十二年,信仰在黑暗中燃烧不熄。晨光从天井斜照进来,落在斑驳的石墙上,仿佛为那段被淬炼的岁月加冕。我闭上眼,听见风中低语:“山可移,信不可移。”</p> <p class="ql-block">加尼神庙的石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位老人用枯枝在沙地上勾画它的轮廓,讲述它如何在1679年的大地震中碎成三千块,又如何被一块块拼回。他说:“石缝间渗出的,是乌拉尔图王国三千年前的魂灵。”我站在神庙前,看光影在石柱间游走,仿佛看见远古的工匠正一凿一斧,雕琢着文明的基石。</p> <p class="ql-block">格加尔德修道院凿入山腹,像一座沉睡的圣殿。修士指着岩壁上的十字架说:“圣矛曾藏于此——朗基努斯刺透耶稣侧腹的那柄。”洞窟教堂里烛火摇曳,一支圣咏的回声在石穹顶下久久不散。我站在那里,仿佛听见了公元4世纪的祈祷,从石缝中渗出,轻轻拂过耳畔。</p> <p class="ql-block">在一座古老的神庙前,我遇见一个孩子,戴着帽子和太阳镜,坐在石柱前比着胜利手势。他笑容灿烂,像阳光本身。我问他:“你在做什么?”他笑着说:“我在和历史击掌。”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亚美尼亚的故事,不只是苦难与流亡,更是坚韧与希望——是孩子在废墟上种下的第一朵花。</p> <p class="ql-block">从亚美尼亚开车进入格鲁吉亚,两个关卡,过程丝滑。入境后,沿途渐渐繁华起来,毕竟这里是斯大林的故乡,红色帝国的余韵仍在。登上第比利斯河游船的刹那,开船的小哥居然放起了揽佬的《八方来财》,“来财,来财……”魔幻的歌声在河面回荡。我笑了,世界和平,大家来财,何尝不是一种朴素的祈愿?</p> <p class="ql-block">西格纳吉的黄昏像一幅被晚霞点燃的油画。葡萄藤爬满城墙,风里全是酒香。阿拉赞河谷的葡萄园蔓延至天际,仿佛大地在呼吸。纳里卡拉要塞的残垣上,青铜母亲雕像左手托酒碗,右手执长剑,裙裾浸透万家灯火。山那边,俄罗斯近在咫尺,但格鲁吉亚从未被驯服——她用酒杯盛着勇气,用歌声守护尊严。</p> <p class="ql-block">圣三一教堂在雨雾中浮沉,像泊在云端的方舟。忽然,一道霞光刺破云层,金顶与雪峰刹那燃烧,仿佛天堂的炉门轰然洞开。原来离神最近的地方,不必确经,只需一场猝不及防的晴。我站在山腰,看光洒落人间,心也跟着亮了起来。</p> <p class="ql-block">一个孩子坐在阳台上,背对着我,眺望着雪山与山谷中的小镇。阳光洒在他小小的身影上,像为他镀了一层金边。我悄悄走近,听见他轻声说:“那里,是不是就是天堂?”我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望着那片壮丽的寂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