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好江南

彭波

　　行走在陕北高原的沟壑间，仿佛穿梭于大地厚重的褶皱里。翻过一座座塬，再迎来另一座塬，这连绵的行程使我想起藏地翻山越岭的旅程，亦如在天山南北，翻越一座达坂又紧接着另一座达坂。每翻过一重山岭，便豁然展开一片新天地。

　　高原之上，塬梁相衔，沟壑纵横，犹如大地古老的筋骨嶙峋外露。然而，这刚硬身躯之上却正温柔地披裹着层层绿衣。沟底绿意悄然向上漫溢，爬上了崖壁，攀上峁顶，最终轻轻覆盖住塬面，宛若为高原披上了细腻绒毯。庄稼也在这片绿意中蓬蓬勃勃地生长，绿得那样浓烈欲滴；糜谷的金穗饱满，谦逊地垂向大地，宛如虔诚的鞠躬；还有那苹果树上的果子，则金灿灿地悬挂在枝头，仿佛是阳光凝聚而成的果实，沉甸甸地缀满枝桠，如同大地捧出的一颗颗黄金心。

　　就在这绿意与金黄簇拥之中，忽有鼓声自远处圪梁梁上传来，咚咚的节奏雄浑有力，震得窑洞窗户上贴的剪纸人物都仿佛要随声舞动起来。再往前走，便听见对面茆上传来歌声了——羊肚子手巾裹头的汉子与花布衣衫的姑娘隔沟相望，唱答之声在谷间来回碰撞，那悠扬的信天游曲调，如溪流般蜿蜒流淌于坡坡峁峁之间。歌声起落处，山峦也似随之应和，黄土地里深埋的魂魄，此刻在声波里复苏与奔腾。

　　行至村落，烟火气便更浓了。窑洞门前的老碾盘上摊晒着金红的枣子，石阶旁老妪笑吟吟地剪着红纸，刀锋游走，不消片刻，活泼的娃娃与灵动的飞鸟便跃然纸上。村口树下，几个戴白羊肚手巾的老汉端着粗瓷碗，絮絮说着今岁雨水墒情，那黧黑脸上的皱纹里，仿佛刻着黄土高原千年风霜与生生不息的韧性。他们的絮语和鼓声、歌声、剪纸的沙沙声交织一处，成了这高原深谷里最朴素恒久的背景音——人间烟火的真滋味，正从这细碎声响中弥漫开来，渗入梁峁沟壑的每一道褶皱。

　　在陕北高原的辽阔怀抱中，沟壑纵横，塬梁起伏，皆如大地谱写的厚重诗行。而这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意，一片片丰饶的金黄，以及那如溪流般流淌着的信天游旋律，却将黄土高原中蕴藏着的生命奇迹，鲜活地展露出来。这哪里是江南迁往塞上的盆景？这分明是黄土地自己捧出来的另一种江南——它由沟壑托举，由绿意点染，由歌声滋养，是高原血脉中生长出的、独一无二的丰饶之梦：在黄土的怀抱里，它正以自己特有的筋骨与体温，孕育着永不枯竭的蓬勃与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