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白虎，星空下的威严与深思——晋城二十八星宿（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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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在《赠卫八处士》中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此处，他既点出了参、商二星永不相见的天文现象，又暗喻自己与友人如同星宿般难得相逢。其中，参宿即西方白虎七宿中的参水猿，商宿则是东方青龙七宿中的心宿（心月狐）。二十八星宿分属四象，东西两象不仅位置相对，更有着紧密的联系与完美的衔接。

欣赏过玉皇庙彩塑里东方青龙的精致，目光便自然转向了西方白虎七宿的雕像。在西芜殿的檐角下，青龙彩塑华衣上的锦帽云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刹那之间，西窗已将白虎七宿的星图悄然送入眼帘。东西两象的交汇，原来，不过是转身的一瞬。

当秋夜来临，室宿、壁宿组成的秋季大四边形高悬头顶，北方玄武便开始西沉，西方白虎正跃升东南天空。

我们的古人利用恒星位置固定的特点，标记出日、月、五星运行位置。这些古代天文学家们，便选择黄道、赤道附近的二十八个星宿，把它们作为坐标，这些星宿环绕日、月、五星，好似它们栖宿的场所，故称二十八宿。

这些星宿，按方位和季节分为四宫（四象），每宫（象）七宿，后来，人们又将每宫七宿，连缀想象成一种动物。上篇我们讲了东方青龙，现在，就开始介绍西方白虎。

西方白虎：四象与七宿

西方白虎，也是四象之一，指西方的七个星宿。这七宿依次是：奎木狼 娄金狗 胃土鸡 昴日雉 毕月乌 觜火猴 参水猿。在五行中，西方属金，而金的代表色是白色。于是这只老虎被称为西方白虎。

汉代谶纬学说兴起的时候，根据特点，赋予白虎新的含义。它象征军兵、庚辛与义德。道教随后将其奉为护法神，监兵神君；并认为它拥有多种神力，可以避邪、禳灾、祈丰、惩恶扬善、助人致富、促成良缘。同时它也是权势与尊贵的象征。

白虎有秋杀之威，主掌秋季刑杀与兵事，对应将帅征伐。其七宿共含五十四个星座、七百余颗星，在春分时节显现于西方夜空，构成白虎图案。

奎宿由十六颗不太亮的星组成，形状像鞋底，是白虎之尾。娄宿有三星，附近有左更、右更、天仓、天大将军等星座。胃宿三星紧挨在一起，附近有天廪、天船、积尸、积水等星座，似乎暗示胃口虽小却食物众多，有点消化不良。昴宿即著名的昴星团，相关神话传说众多。昴宿内有卷舌、天谗之星，暗含祸从口出之意。毕宿八星，状如叉爪，古代称网小柄长者为毕。毕星又号称雨师（箕星为雨伯），也叫屏翳、号屏、玄冥（与室宿相同）。我国以毕宿为雨星。觜宿三星几乎完全靠在一起，如同樱桃小口。参宿七星，中间三星排成一排，两侧各有两颗星，七颗星都很亮，在天空中十分显眼。它与大火星正好相对，我们今天说意见不同为意见参商，兄弟不和为参商不相见，都源于此。

这也是，人间不仅有风花雪月，还有吃喝拉撒，所以，我们古代人给星星取名不仅有浪漫，还更接地气。

白虎第一宿---1奎木狼

属木，为狼。奎，《说文解字》里说它是两髀之间也。髀（bì），就是大腿骨的意思。奎宿的十六主星，左右两半正如两髀的形状，将两髀连起来，代表“天豕”，即天上的大猪。奎宿象征白虎的足。古人很有意思，还给这头大猪弄了一些配套设施，比如外屏和天溷。

作为西方七宿之首，奎宿象征天之府库。它执掌天界武库，主管兵戈征伐与禁暴止乱，同时也兼管仓储丰盈。因此奎宿当值之日，适宜安营扎寨、修造建筑、婚丧嫁娶，被视为大吉之日。在《封神演义》中，他是战死万仙阵后被封神的战神。

最为感动的，他是《西游记》中的一个很痴情的妖仙。奎木狼最为人熟知的是他在《西游记》中的化身——黄袍怪。他因私下爱慕披香殿玉女，下凡为妖，掳走宝象国公主百花羞为妻，共同生活十三年并育有二子。为了这份情缘，他甘愿舍弃内丹、放走唐僧，堪称妖怪中少有的重情重义之辈。后被孙悟空击败，遭玉帝贬至太上老君处烧火，不久复职协助取经。可惜子女被沙僧摔死，爱情终成空，这也折射出仙界禁止情爱的戒律。

原著中的黄袍怪是“青靛脸、白獠牙”的凶恶形象。然而在星官塑像中，奎木狼通常被塑造为一位面容端庄、神态自若的中年文官。一身白长袍衣冠楚楚，他双手持笏板自然下垂，绶带交结垂落。最为特别的是，其身旁常蹲坐着一只竖耳抬头、眼神灵动的小狼，仿佛正专注聆听主人讲法，为庄重的星君形象平添了几分生动与亲昵。

奎木狼既是兵戈与丰饶的二元化身，又是仙凡情劫的悲剧载体。当夜空中的奎宿熠熠生辉，仿佛听见《西游记》中黄袍怪的叹息。天之府库，非止藏兵戈，亦纳人间未竟之痴梦。

白虎第二宿---2娄金狗

属金，为狗。为西方第二宿，既是白虎神君的喉舌传令官，又是人间稼穑丰歉的监察使。娄同“屡”，是聚众，也有牧养众畜以供祭祀的意思，故娄宿多吉。他是主管聚众兴兵的神，城防守护，牧猎使者。

据传，娄姓人为夏人一支，是夏禹的后代。夏启建夏后，娄姓人不断向东发展，商朝时定居于今山东安丘、诸城一带，依附于鲁国，封地叫娄邑，也就是今山东诸城市西南。在历代分野体系中，娄宿对应的是鲁国的分野，降娄星就是娄姓人降生之地。这便是娄宿名称的由来。

风姿绰约的娄金狗，是一个青年女性。发髻高挽，首饰丰富，在卷袖训狗的一瞬间，露出了条脱，因抬手使头饰、璎珞、条脱随着全身的转动，似乎发出了一种声音。华贵艳丽的娄金狗发髻高挽，身穿直领米白色宽袖袍，内穿中单，外着红色半臂，披着云肩，袖口有羽状装饰，下为嫩绿色长裙，有红色敝膝，敝膝下垂绶带。她的首饰丰富，脖子上戴着华丽的璎珞和胸花，胳膊上戴着条脱，脚踏笏头屐，风仪楚楚。

白色小狗，后腿半卧，前腿撑地，扭身回头，看向星君，整个画面透着安宁祥和。

传说，娄金狗原是天庭牧场守夜神犬。凡间妖邪作乱，牲畜遭殃，天帝遣它下界。神犬一啸驱百魅，疫病顿息。功毕，天帝封它为西方娄宿，永照牧野。

《开元占经》中说，“娄者，天之武库也。金狗司钥，开则万甲生，阖则百战息。”这尊星神提醒世人，最锋利的刀锋，永远只为守护而生。

白虎第三普---3胃土雉

胃土雉，属土，对应雉。是西方白虎第三宿，就像人身上的胃，管着天上的粮仓囤粮食，所以多主吉祥。雉就是山野里长尾的野鸡，羽色斑斓，机警善走。司掌五谷丰廪、医药酿造、水土调和之职。在星象中主“纳藏万物，化生为养。

庙里的塑像，穿得像中年文官。头戴嘉禾垂穗冠，冠顶上卧着只陶制雉鸟，鸟嘴叼着神农百草环。圆脸盘，脸颊丰润，细眉弯弯，眼睛笑起来像新月，嘴角藏着梨涡。穿件赭黄色葛布襦裙，脸方耳阔，神情安稳，活像粮仓里管账的老先生。那外漏的牙齿，稀稀疏疏，和他的年纪很是互搭。

他左手的东西好像丢了，还是断了，右手抚卧在腿上的雉鸟，和蔼善良。这野雉，羽色鲜亮，颈羽翠绿带金斑，长尾自然下垂，尾端黑白相间。小脑袋微侧，眼珠晶亮，雉爪轻抓衣褶，稳稳当当，与主人的沉静互相映衬。

《白虎通义》里说，“胃者，育也。雉翎蔽野，土德载物，非为囤积，实乃生养万物之仁”。胃宿说白了，最厚重的丰收，从来都是从一粒种子的慈悲开始的。

白虎第四宿---4昴日鸡

为日，为鸡。为西方第四宿，居白虎七宿中央，在古文中西从卯，西为秋门，一切已收获入内，该是关门闭户的时候了，故昴宿多凶。是日精与鸡灵的化身，司掌破晓驱暗、诛毒辟邪、凝聚星魄之职。

天上有饲养家禽地方，也就有放牧场所。而统领天苑和刍藁昴宿，就是天上的牧场。其实这跟昴宿的样子有关，被称为昴星团，看起来毛茸茸的，有点像胡人的味道。

头戴赤金火焰冠，冠顶立七芒太阳轮，轮心嵌独目玉眼。丹凤眼斜飞入鬓，鼻梁锐如鸡喙，双颊染朱砂色。身披琉璃赤羽甲，每片羽毛刻微型昴日宿星图。

《西游记》中降伏蝎子精。唐僧师徒途经女儿国，被琵琶洞蝎子精掳走。悟空和八戒都被“倒马毒桩”蜇伤。观音菩萨指点说：“这妖精最惧昴日星官，他本是一只双冠子大公鸡”。悟空请来星官，立山坡现出本相。一只六七尺高大公鸡，对着蝎子精啼叫三声。第一声，妖精浑身酥软；第二声，妖精跌倒在地；第三声，妖精直接现了原形，化作一只死蝎子。师徒四人因此得以脱险。

在中国民间，昴星团被认为是天宫中七仙女的化身，西方称为七姐妹星团。在晴朗的夜空时，若仔细看的话，昴星团刚好有7颗星，就如同天上的七位仙女，在夜空中衣袂飘飘，这也是中国人独有的浪漫。

《开元占经》释其魄，“昴者，阳炉也。金鸡司晨，非为好斗，实乃焚尽长夜，引渡群星向曙。”这尊星神昭示：最炽烈的光芒，永远诞生于黑暗最浓重的时刻。

白虎第五宿---5毕月乌

为月，为鸟。为西方第五宿，又名“罕车”，相当于边境的军队，又“毕”有“完全”之意，故毕宿多吉。又名“罕车”，相当于边境的军队，“毕”有“完全”之意，毕宿造作主兴隆。此外，在《封神演义》等文学作品中，毕月乌职能有主边兵、狩猎、雨泽等。

他是雕塑中的三个老人之一，肌肤松弛，干瘪下垂，长髯飘胸。更像是晋城地区的乡村老翁，生性快乐，天真达观。举手望鸟，神情高逸，很是开心。这个 “乌” 并非常见的乌鸦，而是一种传说中的神鸟 “三足乌”。

《诗经・小雅》说：“月离于毕，俾滂沱矣。”离实为依附、靠近之意，后竺可桢先生考证，这句是说，满月靠近毕宿时，往往伴随着滂沱大雨。满月常现于秋季，而黄河中下游地区秋季多雨。毕宿五是毕星团中最亮的星，极易被观察到。当满月靠近这颗亮星时，便将其与秋天雨季相联系，认为这是大雨将至的征兆。这种观察源于古人对自然规律的总结，用以预判天气变化。

《白虎通义·刑德篇》载：“毕者，网也；月乌者，阴阳枢也。左瞳焚业火以锻罪骨，右眸凝冰魄以涤冤魂，天网疏阔处，漏下的不是因果，是宇宙留给众生改过的一隙天光。”

白虎第六宿---6觜火猴

属火，对应猴。是西方白虎第六宿，星群三颗星挨得极近，像樱桃小口那样，就一小点，所以叫觜宿（“觜” 即嘴）。这星宿带着火的烈，又有猴的灵，主掌辨识邪祟、锐利出击，像猴子盯猎物般，瞅得准、动得快。司职明辨真伪，熔铸真知，息讼止争。

雕塑面貌狰狞，尖嘴微翘，带着点猴相，眼瞳亮得像含着火星，仿佛转瞬间就能识破猫腻。头上束着红绒冠，冠边缀着小火珠，额间画道火焰纹，衬得那股锐劲更足。身上穿件短打劲装，绣着金丝猴纹，腰里缠条红绸带。

白色的头发，竖起倒卷到头上，眼睛睁的圆滚滚的，紧绷着的红色肌肉，左手握拳，右手执斧子，左脚悬空，衣服覆盖，右脚用力蹬地，发怒而威。左腿上的小猴，感觉已经进化好了，像极了小男孩，异常调皮，由于主人动作太大而生风，他用手按头，生怕风吹掉头上的帽子，紧紧按住，细微之处显出匠心。猴子神情灵动，仿佛正提醒：“星君，今日的蟠桃是否还未享用？”

因觜宿在白虎星图中本处角落之位，故其塑像也被安置于墙角一隅。这隅角处的星官与小猴，为肃穆的星宿阵列平添几分活泼与狡黠。在《西游记》中，觜火猴被进一步人格化，他是天庭二十八宿星君之一，也是猴形神将，曾下界帮助孙悟空降妖。

老辈人说，觜火猴的 “灵”，不在蹦跳，在那口 “辨”—— 辨得清善恶，像猴儿分清熟果和涩果；那火的 “烈”，也不在烧，在护着该护的，像守着桃林的猴，半分不含糊。这星宿说白了：最巧的心思，得配最准的眼光，才护得住该护的东西。

白虎第七宿---7参水猿

属水，为猿。为西方第七宿，居白虎之前胸，虽居七宿之末但为最要害部位，故参宿多吉。是玄冥之水与猿心之智的终极融合体，司掌天刑肃杀、悬镜断狱、潮汐制衡三职。

参水猿是一个高贵悠闲的中年妇女形象。华贵衣裙，头上包着红色时尚丝巾，安详而略含窃笑脸庞。她悠闲地抱膝扭头，望向左上方鬼金羊手里托的娃娃，眼睛里流露出女性的慈爱。旁边，猿仰头站立，相比猴，这猿就有点贼头贼脑了，靠着星君的胳膊，拽着星君的衣袖，偷瞄旁边的鬼金羊。

在《西游记》第九十二回，四木禽星擒犀牛精，参水猿以冰锁穿过妖怪的琵琶骨，然后被井木犴吞噬。在元杂剧《风雪参水猿》中，化身唐代酷吏来俊臣，手持刑镜照尽贪官，后遭天谴。

《周易·噬嗑卦》释其魂，“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法。 参水猿者，非嗜杀也，乃以玄冰为镜照尽孽因，潮汐为尺量遍罪果。当法槌击碎最后一颗恶业之冰，那飞溅的霜华里，映出的正是白虎回首时，眸中一闪而逝的悲悯。”这尊星神昭示：最严酷的刑罚，永远为最柔软的慈悲而存在。

青龙与白虎转世纠缠

古人常以测星象，来辨识季节与方位，而大火星（心宿二）和参星（参宿七），都非常重要。大火星象征春天，参星则代表秋天。两颗星东西相对，一升一落，永远无法相见。

传说，上古帝喾有两个儿子，阏伯和实沈。兄弟俩闹矛盾被分开后，各自学习观星术，阏伯看大火星，成了火神；实沈测参星，成了参神。他俩的命运，如同各自守护的星星，永远错开。

正因如此，杜甫才用“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来形容人生难以相聚的无奈和命运的无常。正如他对自己的感慨。

西方白虎在古代被视为好战者，常与战争相联系。在演义中，好战的武将常被比作白虎星下凡。与之对立的是青龙，它转世为祸乱的代表。青龙与白虎的转世纠缠，也形成了一段经典的传说。

演义说，青龙曾四度转世，试图撼动大唐，但都失败了。青龙首转为单雄信，被白虎一世罗成擒杀；二转为盖苏文，被白虎二世薛仁贵逼迫自尽；三转为苏宝同，因白虎星未下凡，被薛仁贵之子薛丁山所杀；四转为安禄山，虽一度搅乱大唐，但最终被白虎三世郭子仪所降服，大唐终保。

青龙象征生机与守护，白虎代表肃杀与威严。二者对立统一，既映射自然四季的循环，又体现社会秩序与冲突的平衡。它们不仅是东西方星宿的神灵，更承载着古人对阴阳和谐、命运抗争的深邃思考。

行至此处，再仰望白虎七宿，眼前如古图摊开，斗转星移间，先民举目时的虔诚历历在目。沈从文先生在《湘行散记》里说：“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星辰流转，文脉相续，这一路追寻的轨迹，正是如此。

山野与典籍中散落的星空，偶遇是惊喜，细究才知道，在天地与人世间，早已写就了这默契。星河长明时，心中那点对宇宙的敬畏与温柔，恰似被星子照亮，久久不散。

人间存残缺，烟火即永恒。白虎七宿的星踪与传说，已在心底沉淀为不灭的纹路。期待中的下一段旅程，玉皇庙南北侧的玄武七宿，将以同样的虔诚去叩访。转身向北时，似已听见彩塑身上岁月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