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一场秋雨（三章）

神雨

站台的回响

铁轨延伸的尽头，湿漉漉的，是2005年涂抹的第一笔秋寒。雨，终于来了，比预想中更轻，也更粘稠，像冷却的、化不开的糖浆，缓慢地覆盖了这座南方的城。火车站昏黄的顶灯下，水雾蒸腾，模糊了行色匆匆的轮廓，也模糊了那些尚未启程或早已抵达的日期。

我站在褪色的雨棚下，看雨水顺着锈蚀的钢架蜿蜒而下，滴落在积水的洼地。那声响，细小而固执，敲打着脚下沉默的水泥。远处，一列绿皮火车拖着悠长的汽笛，缓缓驶入雨幕，仿佛一头疲惫的巨兽，将站台上零星的告别与期盼，一并吞入它潮湿、幽暗的腹中。伞，是移动的、色彩黯淡的蘑菇，在湿滑的地面谨慎移动。没有你的身影，只有雨滴在油纸伞面上跳跃，发出空洞的“笃笃”声，像极了某个被遗忘的约定，在时光的站台上，一遍遍徒劳地叩问。

这雨，是迟到的信使，带来了整个秋天的凉意，却未能捎来，那年站台上，你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角。

旧街的灯火

雨丝，细细密密地织着，网住了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叶子承不住这重量，终于低头，将积蓄已久的冰凉，一滴，一滴，砸在楼下那盏昏睡的路灯罩上。“啪嗒…啪嗒…”声音在空旷的旧街回荡，清晰得如同心跳。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晕染开，在地上洇出一圈圈模糊、颤抖的黄。

街角那家老唱片店的橱窗还亮着，蒙着水汽的玻璃后面，陈旧的磁带盒沉默地列队。刀郎沙哑的嗓音似乎还悬浮在潮湿的空气里，唱着“2002年的第一场雪”，歌声被雨声浸透，变得遥远而喑哑，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隔壁小吃摊的热气顽强地升腾，带着食物油腻的香气，很快又被雨丝打散，徒留一丝微弱的暖意，在鼻尖萦绕，旋即消散。

我站在临街的窗前，手指划过冰凉的玻璃，试图抹开一片清晰的视野。雨水在窗外肆意流淌，将窗外的世界冲刷成一片流动的光斑。你的笑容，曾清晰映在这扇窗上，如今，却只倒映着我模糊的、被水痕切割的脸庞，和窗外那一片，被秋雨浸泡得无比沉重的灯火阑珊。

时光的陶罐

这雨，终究是落了下来。它洗刷着屋顶的青瓦，冲刷着巷口沉默的石板，也漫漶着墙上那些日渐斑驳的旧痕。雨水汇成细流，在低洼处聚集，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天空下，这座被秋意悄然渗透的城市。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苏醒的气息，潮湿，微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凉。

它来得比预想的要晚一些。仿佛一个蹒跚的老人，终于踱到了季节的门槛。它没有雪的轻盈与覆盖一切的决绝，它只是渗透，无声无息地，浸润每一寸干燥的缝隙，带走夏日最后残存的温度。阳台那盆半枯的茉莉，叶子在雨水中显出病态的油绿，几朵伶仃的白花，承受不住雨滴的重击，颓然坠入泥泞。

雨水敲打着屋檐，也敲打着记忆的陶罐。那罐子里封存的，是阳光晒透的麦场气息，是蝉鸣嘶哑的午后，是某个干燥温暖的拥抱……如今，这第一场秋雨，像一个冷静的封印师，用它冰凉的手指和连绵不绝的絮语，将那些滚烫的过往，一层层覆盖，一层层冷却，最终沉淀在罐底，成为再无法搅动的、静默的淤泥。只有雨声，沙沙，沙沙，像时光在耐心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记忆的瓷器，露出它底下，冰冷而真实的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