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头角的海

山水2018

记忆深处，那庞然的明斯克航母曾如突兀的巨兽，停泊在沙头角的海湾里。那时节，人们如潮水般涌向它，喧哗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海湾竟如滚沸的开水，蒸腾着难以言喻的躁动。航母的钢铁身躯，原应是无声的漂泊者，却陡然成了喧嚣的象征；它沉重的锚链，仿佛也同时缚住了海湾的宁静，连海水都似乎被搅得浑浊了——海风里吹来的，仿佛尽是远方城市浮名的喧嚣气味。

然后，这喧嚣的巨物终于被解缆拖走，海面复归于平静。沙头角的海，像一个被惊扰后渐渐平复气息的人，重新舒展开温良的怀抱。海天间，仿佛一块无瑕的蓝色绸缎被重新铺展熨平，海波轻轻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声音也似乎变得轻柔了，如同絮语般低徊着；沙岸廊桥上，海潮退去留下湿润的印痕，又安静又温柔。海风掠过水面，拂过面颊，凉意里夹着微咸，吹去了记忆中的燥热，也吹去了人心里那一层薄薄的浮尘。

如今立于海岸，举目四望，人竟也少了，留下的人也都安宁下来，神情松弛如舒展的云。有老人坐在石凳上，凝望着海面出神，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盛满温煦的光。

年轻情侣依偎着，偶有低语，却不再如从前那样喧哗着拍照了；更有孩子蹲在栏杆上，俯视宁静又拨动的海浪——他们竟如同海岸边最自然安详的沙石，静默地融化于风景中。

我默默立于岸边，忽然省悟：人喧闹过，奔竞过，终究要归于海波一样坦荡的宁静。所谓喧嚣浮名，不过是过境的风，卷起的浪终要平复——人世的真义，原在于洗尽铅华后的朴素与安详。人如海，静水流深，喧嚣不过是浮沫；人如青山，本色无饰，方是真正的永恒。

海对面，香港的青山连绵起伏，未经斧凿，草木繁茂地自生自长。这些山峦，与眼前平静的海一起，构成了奇异的和谐——山是沉默的，海亦是沉默的，山与海之间，只有一道窄窄的海湾相隔。在这片隔海相望的静谧里，一种久违的朴素悄然回归了，如同海水漫过沙滩，无声息地浸润了人心。

天色渐晚，人们的身影逐一消融于暮色，海却依然在那里，温存而安宁。海在，沙头角的海在——这便好。

它安详地吞吐着时间，见证着潮汐带走一切表面的喧哗，只留下本真的底色，在碧波间亘古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