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北访古:雁门关

骏马临风

笑逐颜开离石去，一路高歌晋北游。

步步生花无憾处，如登春台千古幽。

——题记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雁门太守行》)

浓艳的色彩，奇诡的想象，紧张惨烈的战斗场景，悲壮慷慨的精神气息，生成驰魂宕魄的意境，让这首中唐边塞诗誉满天下。

也正是以此诗篇，诗鬼李贺将“天下九塞之首”“中华第一关”深植华夏记忆，令世人神往不息。

我们从忻州出发，自驾百公里，身临其境，饱览其雄姿，遍感其沧桑，深悟其精魂，如愿以偿！

呈“西南—东北”走向的勾注山，地处恒山山脉西段，宽15–30公里，长达200公里，群峰海拔1700–2400米，横亘于大同盆地与忻代盆地之间，山南山北生态迥乎不同，成为中原农耕区与塞北游牧区的天然分界线。

峭拔难以攀越的勾注山，唯留天然U型峪口成为通行孔道。峪口所在海拔1800米的过雁峰，其两侧峭壁夹峙，路径盘旋幽曲。顾炎武描述其为“重峦叠巘，霞举云飞，两山对峙，其形如门”。关城恰到好处地雄踞于此处山脊上，卡一条盘山古道连通北部的大同、蒙古高原，南部的太原、洛阳、关中，控扼漠南至中原最便捷的军事商旅通道，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在崇山峻岭的掩映中，我们来至景区北门后腰铺驿站入口。远远望见山脚耸峙的雁门关碉楼和高山顶的杨六郎巨像，一时兴致倍增。

乘景区摆渡车至景区广场，左侧一堵赭红色的傍山巨壁名人浮雕赫然入目，右侧杨家将男女石塑群，分由杨令公和佘太君统领，皆跨战马，列队关桥入口两侧。

越关桥，便至明月楼。明月楼位于雁门关围城城门之上，座南向北，供士兵站岗、巡逻、放哨、警戒之用。

遥想古时夜晚——

明月爬上东山，霜辉寒照。将士们举头泪目，与家人异地同天，“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一抒胸中思乡块垒，更生保家卫国情怀……

我不禁感慨万千，对华夏子民赓续不断的深厚家国情怀由衷赞叹。

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借此艺构的经典场景——雁门关明月楼，更是将萧峰在此经历的幻灭与觉醒，身处辽宋之间心中的家国恩怨与人性挣扎，刻画得镂骨铭心，为这座楼阁在世人心中增添了更多的悲壮色彩。

穿城门洞南行，缓坡向上，经雁门关村，过豹突泉，便至长长的边贸街。雁门关自古是中原与北方游牧民族贸易、征战的重要关口，尤其是清朝疆土北拓之后，它更多成为塞内外人民贸易的场所。如今的边贸街还原了古代边塞商贾往来的场景，仿古的明清建筑、石板路、木质招牌、镖局、茶马市等营构出浓郁的历史代入感。置身其中，竟有时空深邃的体验。

随着人流气喘吁吁地上攀到东向雄立的瓮城门前。瓮城券洞，上嵌石牌阴刻“雁门关”三个繁体大字，两侧阳刻“三边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门联。鲜明地标识了雁门关于中原王朝的无上价值。

入得瓮城，向西，北侧是崖台上的关帝庙。关帝庙坐西朝东正对着戏楼春秋楼。楼中正有《杨家将》上演。戏音高亢，响彻山峪，动人心弦，令人感觉倏忽穿越到千年前杨家将浴血奋战的现场。

南侧正是雁门关城的面北正门——地利门。其崔巍的身姿着实令人敬畏。城门上的宁边楼亦是高大庄严，现为雁门关古代军事博物馆。内陈冷兵器，外设火铳等守城器械。据传杨六郎曾在此指挥战斗，这样的历史着实令人激动。由宁边楼俯瞰北方，关帝庙、边贸街等尽收眼底。关城的险峻之势可见一斑。

地利门向南隔空正对的城门则是假城门。此城门携其上的威远楼，赫然高耸，连通东西锁山长城，形成迷惑敌人的陷阱。一旦敌军突破瓮城攻入地利门，必会误以为此门是南下中原的最后羁绊，即刻便会爬坡而攻。而城门外并无路可通，乃一巨大的水池。开闸放水，便可来个水淹三军——水借地势之利，倾泻而下，自将敌军冲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束手就擒。这可真是大智慧！

从地利门入城左转，东向沿车马道爬坡而行，一会儿便到得雁门关真正的东门——天险门。它是雁门关从塞外到中原的最后一道屏障，是中原王朝抵御北方游牧势力的关键关卡之一。门洞内的青石板上留有600多年前的清晰车辙，见证着雁门关的辉煌过往。吸引着游人抚今追昔，沉思冥想。

出门洞向东南，便是关里的大好河山。于此回瞻天险门及雁楼，唯觉其拔地接天，隐日蔽山，好不宏伟！雁楼匾额上的金色大字“中华第一关”，是如此契合这一处的气场，默契呼告出了每一位游人此刻心底的颂赞！

紧挨天险门城墙北侧，坐北朝南而建的镇边祠，山门处人如潮涌。游人入此来瞻念从西周到抗战，三千多年来的可歌可泣的雄关名将们:

西周，皇叔姬幸力守边塞。

战国，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败林胡、楼烦;名将李牧诱敌深入，大破匈奴十余万骑，致其“十余年不敢寇赵”。

秦代，蒙恬率30万大军出雁门，“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汉代，卫青、霍去病、李广（“飞将军”）屡出雁门北伐。

唐代，薛仁贵驻防突厥，郭子仪出关平定安史之乱。

北宋，杨业在雁门关附近血战力竭被俘，绝食殉国；其子杨延昭续守关隘。

明代，陆亨重建关城，链接长城，扼制瓦剌南下，助明廷保卫北京。

抗战时期：1937年八路军第716团打响雁门关伏击战，毙伤日军500余人，切断运输线，配合忻口战役。

塑像无声，其千秋功业却如雷贯耳;游人不语，其敬仰之情却蓬勃盎然。

他们代表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将士们！

我们敬仰这种在战场上展现的非凡胆识、气魄和勇武刚毅的品格。它是中华民族阳刚、进取、敢于担当精神的重要源泉。

我们盛赞这种为了国家安危、民族存续，不畏牺牲、前仆后继的赤胆忠心，“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家国情怀。它是中华民族固有的深沉持久的精神力量。

胸怀激荡，回转天险门，拾级而上。到雁楼处，举槌力锤，让战鼓亢响。声声远播，响彻云天，震颤峰峦，复落雁塔之上。

雁塔，屹立在过雁峰至高处，与地利门、天险门以长城相接。我们顺着城阶持续上攀，不断回顾。雁门关城恢宏峻壮的面貌也随同步移，而渐渐毕显。

云天呈祥，群山献翠，朔风送凉。雁塔巍峨，如同一座不摧的堡垒矗立，坐镇天下关山。由此俯瞰关城，唯见四围长城环合，三座关楼兀立，一径古道蜿蜒，好不壮观！

雁门关，这座几千年关乎中原王朝存亡的关隘，见证了铁血悍将浴血的英勇，见证了昭君出塞和亲的悲情，见证了和平年代边贸的繁荣。它将刀剑相撞的铿锵声、琵琶弹奏的铮铮声、人马过境的车铃声，汇成一曲绵延三千多年的历史交响乐，赠予当今的游人听。

在这沧桑的乐曲声中，我们体悟到勇武与刚毅、忠诚与牺牲、坚韧与不屈，还有开放与融合。这应是雁门关的精神，更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精神！

如此，雁门关在我心目中，已然超越了作为古时军事要塞的存在，又成为了一种永恒的文化符号和精神象征。这样的雁门关，必会穿越时空，在中华文明发展的长河中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