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身

睿智之光

前日应友人之邀，游德兴归云渡。次日晨起，独自一人踯躅于怪石林中。山深林老，怪石嶙峋，古树参天，日光亦只得从叶隙间漏下几点碎金来。

我向来喜游山玩水，见多了山水林木，在脑海中往往是过眼云烟，总以为不过是消磨时光的勾当。然而此次怪石林之行所见的一幅奇景，竟使我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一处石洞口，五根毛竹贴着岩面并排而立。最里面的那四株，为了求得一线生机，竟三次屈曲其身，如同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艰难地向外爬行。而最外的那一株，倒是生得笔直，亭亭玉立，俨然一副君子模样。

我驻足观看，不觉出了神。那屈曲的竹子，分明是在石壁与岩面的夹缝中求生。它先是向下弯曲，避开头顶的岩石；继而向左转折，躲开右侧的压迫；最后又向上伸展，终于探出了洞口。三处弯曲，如同三个屈辱的印记，刻在它青翠的躯体上。

然而它毕竟长出来了。与那未经曲折、天生就在洞外的同伴相比，它虽多了几处疤痕，却同样挺直了腰杆，同样向着天空生长。阳光洒在它身上，并不因它的曲折而少给一分。

竹子的灵性，大约就在于此。它知道何时该曲，何时该直。环境逼迫它弯腰，它便弯腰；时机允许它挺立，它便挺立。它不因三屈其身而自惭形秽，也不因最终挺直而骄矜自傲。它只是生长着，以它所能采取的最好方式。

我想起了那些在夹缝中求生的人们。有的生来便在洞口，有的却不得不从最黑暗的角落向外攀爬。后者若要活命，便免不了要屈节，要低头，要在巨石的重压下寻找出路。世人只见其弯曲，便以为它失了气节；却不知若无这三屈，它早已被顽石压垮，又何来日后的挺拔？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们常常不得不向环境低头，向现实妥协。有人视此为耻辱，宁可折断也不肯弯曲。我却从那石洞中的毛竹身上看到了另一种智慧：暂时的屈从，未必就是永远的屈服；表面的弯曲，或许正是为了内心的正直。

那竹子终究是长出来了。它的每一节屈曲，都是生命的印记；它的最终挺立，都是不屈的证明。它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们：生于岩隙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向阳而生的勇气；暂时低头不可耻，可耻的是永远抬不起头来。

离开怪石林时，我回头又望了望那四根竹子。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曾经三屈其身的竹子，此刻正与它的同伴们一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原来，生命终究会找到自己的出路，无论是直的，还是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