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站在“观河·望水”张泉刚黄河主题摄影展的展厅里,我仿佛听见了黄河的脉搏在影像中跳动。忽而想起《水经注》中的句子:“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千年前,郦道元为黄河写下如此注脚;千年之后,张泉刚用镜头为我们展开了一卷鲜活的黄河图谱——不再是地理课本上的“母亲河”符号,不再是纪录片中的宏大叙事,而是有温度、有呼吸、有故事的黄河。</p> <p class="ql-block">在“动”与“静”的褶皱里,黄河的生命肌理悄然浮现。展厅的第一面墙上,第一张照片薄雾未散,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对岸的芦苇荡还沾着夜露,几只水鸟掠过,翅膀尖儿挑破晨雾;第二张则是黄昏时分,夕阳将河水染成琥珀色,浪头卷着泥沙撞向岸石,溅起的水珠中竟映出半轮太阳,仿佛撒了一把碎金。张泉刚似乎总在捕捉黄河的“临界时刻”——涨潮前的最后一刻平静,结冰时冰棱开裂的脆响,或暴雨后河水骤然清澈的瞬间。他说:“黄河的美不在固定的形态,而在流动的张力。”</p> <p class="ql-block">在《河床上的年轮》系列中,这种对“动态”的捕捉尤为明显。一组黑白照片记录了同一处河湾二十年间的变化:1998年,河床裸露着干裂的泥块,几丛枯草在风中颤抖;2008年,河漫滩上冒出了零星的芦苇,水面泛起细碎的波光;2018年,宽阔的河槽里翻涌着清水,岸边有孩子蹲在石头上摸鱼,倒影中映出远处的风力发电机。张泉刚用镜头丈量时间的刻度,让观众在对比中触摸到黄河的“生命体征”——它不是静止的文物,而是活着、呼吸着的生态系统。</p> <p class="ql-block">在“大”与“小”的对话中,黄河的人间回响缓缓流淌。如果说自然景观的拍摄展现了黄河的“体魄”,那么人文纪实系列则剖开了它的“灵魂”。在《渡口》这幅作品前,我驻足良久:老船工蹲在船舷上补渔网,阳光透过他的皱纹,在船板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船帮上绑着一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露出半截塑料娃娃——那是他孙女的玩具。背景中,货船鸣着汽笛驶过,浪花打湿了他的胶鞋。这张照片没有刻意渲染黄河的壮阔,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黄河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无数人安身立命的依托。</p> <p class="ql-block">更动人的,是《黄河边的年夜饭》。土灶上煮着饺子,白汽裹着肉香飘向天空;奶奶往孙子碗里夹最大的饺子,孙子举着饺子跑向院外的黄河,想给“河神爷爷”尝尝;镜头拉远,能看见河面上结着薄冰,冰下的水仍在缓缓流动。张泉刚说:“拍黄河不能只拍河,要拍河旁边的人。”于是我们看见护河员老张蹲在岸边捡塑料瓶,看见放羊娃小川在河滩上画黄河,看见非遗传承人王奶奶在河边捏泥塑——这些被黄河滋养的普通人,才是黄河故事里最生动的注脚。</p> <p class="ql-block">在“守”与“变”的哲思中,黄河的精神根脉悄然浮现。展厅的尽头,是张泉刚的最新系列《重生》。一组照片记录了黄河流域的生态修复:曾经堆满垃圾的河滩变成了湿地公园,白鹭在水杉林里筑巢;废弃的采砂场改造成光伏电站,蓝色的太阳能板倒映着蓝天;退化的湿地通过人工干预重新生长,水鸟的种类从十几种增加到三十多种。最震撼的一张题为《对话》:左边是1958年治理黄河的老照片,年轻的民工扛着铁锹喊着号子;右边是2023年的同一位置,年轻的工程师拿着无人机测量水文,身后跟着一群戴红领巾的小学生。两代人的身影重叠在河岸线上,仿佛完成了一场跨越时空的接力。</p> <p class="ql-block">张泉刚的镜头里,黄河从未被简化成“母亲河”的标签,而是始终保持着复杂的面相:它是孕育文明的摇篮,也是曾带来灾难的“善淤、善决、善徙”之河;它是自然的伟力,也是人类与之博弈、共生的见证。正如他在展览前言中所写:“拍黄河三十年,我越来越明白——所谓‘观河’,最终是观我们自己;所谓‘望水’,终究是望文明的源流。”</p> <p class="ql-block">离开展厅时,手机弹出新闻:“黄河流域生态保护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五周年。”忽然懂得,张泉刚的镜头不仅是在记录黄河,更是在为一种文明记忆“存档”。当我们通过他的照片凝视黄河时,看到的不仅是河的过去与现在,更是我们自己的来处与归途——那奔涌不息的河水里,流淌的从来都是中华民族的血脉与精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