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曾家元牙牙学语时，他那腆肚粗腿父亲曾少爷嘴啃一块渍猪肘，突然不省人事，拖了十多天撒手而去。曾家元母亲怨恨又无奈地骂道：“这个馋痨胚，吃喝快活一生，没白来世上走一遭。”</p><p class="ql-block"> 当年曾家在三泉镇开了银楼、铜器店，有良田十多顷，住宅是五进六院带砖雕门楼、荷花池大住宅，是排得上名富户。曾少爷成年后不务正业，厮混于酒楼、舞场，吃遍鲁川粤苏菜。山珍海味吃腻了，花银子吃皇家满汉全席。酒肉场历练，养刁了曾少爷一张嘴，讲究不时不食。所谓春吃菜花甲鱼、刀鱼馄饨，夏吃河豚、鲥鱼，秋吃大闸蟹、桂花鸡头米，冬吃羊肉、酱方肉。</p> <p class="ql-block"> 曾少爷秘制一种酱油渍肉菜品，独自享用，百吃不厌。方法是将猪肘、猪蹄等放入有脸盆大小敞口青花瓷瓶中，倒入酱油，添加茴香、桂皮、花椒等香料，封渍一周。渍货取出凉干，蒸熟后肉质不肥不柴，滋味咸淡适中，肉香醇厚馥郁，媲美金华、宣威火腿，可谓一绝。曾少爷一世浪荡挥霍，当家后将两家店逐一转让，以变卖家当为生。解放时仅有一进五开间房子和一个柴间，被评为小商人成份，日后许多运动省去了牵连。</p><p class="ql-block"> 尽管家道中落，但曾家是瘦死骆驼比马大。曾家元小时还能吃香喝辣，大热天穿纺绸裤衫，喝绿豆汤，吃井水浸西瓜。曾家元有乃父之风，初中毕业后一直闲着，家里渍肉香味氤氲，嘴上天天油光锃亮，一张脸像满月，挤得眼睛眯成缝。曾家元是独子，没轮到插队下乡，被分配在小镇日杂店当营业员，因吃不了早起身苦，干几天就辞了职。</p> <p class="ql-block"> 他每天摊开手向母亲要一两块钱，早上皮包水，一碗小肉面一杯茶，下午水包皮，浴室洗澡擦背。茶吃洞庭碧螺春，烟抽云南大重九。曾家元讲究吃喝，春上将刀鱼拆去骨刺裹馄饨吃，夏天用荷叶包猪肋条做粉蒸肉享用。更绝的是他将母鸡、猪皮、鸭翅、鳝骨等十多种食材熬成高汤，鳜鱼切成薄片火锅上涮着吃，鲜得脱掉眉毛。 </p><p class="ql-block"> 有道是坐吃山空。曾家元母亲老去时，家里细软和黄金存货早已变卖精光，老人含着泪对曾家元说：“现在放开了，你去做做生意，不然日子怎么过？”曾家元回答：“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一个大活人，有一双手呢。”一位老姑娘愿意嫁过来，后来看曾家元贪吃懒做，只好分手。曾家元搬到柴间生活，手头紧了拆卖五开间木料。远房舅妈见他扛根桁条歪歪斜斜去换酒买肉吃，骂道：“吃完啊！吃完啊！”曾家元回答：“我是蜻蜓吃尾巴，自吃自，没偷没抢！”噎得远房舅妈说不出话来，只是长吁短叹。曾家元因此有了个“吃完”浑名，传开。</p> <p class="ql-block"> 五开间木料卖完，曾家元转而卖椽子、砖瓦、地基石料，卖剩一片白地后，又将祖上传下来的红木架子床、镜台、衣橱等家俱拿出去卖，直到柴间仅有一张竹榻，一副行灶，一张杉木桌，一只紫铜火锅，一只渍肉青花瓷瓶。年末，居委会干部上门慰问，只见柴间飘着漏下的雪花，曾家元披件老棉袄，圆脸上肉嘟嘟，正拨弄紫铜火锅，啃着渍猪蹄，独酌绍兴花雕酒，嘴里喃喃自语：“皇帝万万岁，小民日日醉。”一行人唏嘘不已。</p><p class="ql-block"> 为了糊口活命，曾家元不得不给小镇日杂店、五金店、百货店老板卸货、看门，打扫卫生，过后领二三十元赏钱。镇上人家有婚丧喜庆，曾家元会去做下手活，或择菜烧火，或端盆抹台，除了混个肚饱，还将主事人家给的一些剩菜冷饭带回家，吃上几天。碰到财路缺失，行灶断火，曾家元便饿着肚子躺在竹榻上硬熬，两三天都有，往往是他远房舅妈来解救他。</p> <p class="ql-block"> 一次喜宴上，掌勺大厨让他转让酱油渍肉配方和那只青花瓷瓶。大厨还用海鸥125相机，对着那只青花瓷瓶拍了二十多张黑白照片。曾家元心中不高兴，咧嘴说：“得罪得罪，我就好这一口，不卖！”一个盛夏早晨，光着下身，穿土布短衫，凹眼突颧的曾家元爬到柴间门口，声息微弱地喊救命。原来他吃多了隔夜发馊下脚菜，上吐下泻人快不行。远房舅妈送曾家元到卫生院挂水，总算保住一条小命。</p><p class="ql-block"> 在病床上挂水，有位县城来古董商人找到曾家元，介绍是大厨朋友，来收购那只青花瓷瓶。曾家元心想，离开了陪伴他几十年传家宝，生活还有什么意思，不肯答应。古董商人倒有耐心和诚意，对曾家元说：“从大厨给他照片中，看到这只青花瓷瓶底款印有‘大清雍正年制’字样，瓶身左右刻有两条五爪龙，雕功非常精致，是正宗清代货，愿出十万元收购。”古董商人留言，第二天来讨回复。</p><p class="ql-block"> 当时社会上有万元户一说，那是发家致富人家天花板。曾家元心动了，盘算手头有了十万元，可以花三万元，将柴间改建成楼房，再娶个老婆，免得三十多岁还打光棍，也给老曾家留个种。如果身无分文，空留个青花瓷瓶，没有肉食可渍，只能吃下脚菜坏肚子，忍痛割爱吧。曾家元想明白道理，拔了挂水针，偷偷从病房溜回家，要看看他的宝贝。</p> <p class="ql-block"> 踏进昏暗柴间，曾家元闻到熟悉的渍汤香，心感不妙。从屋顶漏下的一束斜阳光线里，他看到地上有一摊青花瓷瓶碎片，酱赤色渍汤流了一地。曾家元顿时一阵憋气，身子僵在那里。好久缓过神来，曾家元悲怆呼喊：“谁摔了我传家宝？谁摔了我传家宝？”柴间惊天动地声响惊动了周围邻居，人们看到曾家元近乎颠狂地哭闹蹦跶，忙去叫他远房舅妈来安抚平息。</p><p class="ql-block"> “谁摔了我传家宝？谁摔了我传家宝？”见远房舅妈进门，曾家元瞪着血红眼睛，嘶哑嗓子责问。“是我摔的！都是这个祸害精，让人吃完败家！” 曾家元扭曲着失色的脸，瞪着远房舅妈，举着发抖双手说不出话。忽然他双眼翻白，气噎倒地，没有了动静。乡邻们叹口气说:“这吃完啊，没白来世上一趟。” </p><p class="ql-block"> 曾家元手里紧攥一块破碎的青花瓷碎片，料理后事的远房舅妈费了老大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敬请各位文友点评指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中照片均来自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