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甲子山

春山秋水

英雄甲子山

甲子山，横亘莒南、日照之交，群峰如怒涛，峰脊似锯齿，扼滨海咽喉，望胶东门户。

1942年夏，山风骤紧。

8月3日，国民党东北军旧部一一一师师长常恩多率全师火线起义，日照全城一夜赤旗。然残烬未冷，原三三一旅旅长孙焕彩暗结伪军朱信斋、土顽李延修，裹挟两千余众，乘隙抢入甲子山。他们踞高筑垒，抓丁掠粮，围捕抗日家属，山峪里日夜传出镣铐声。滨海地委急电山东分局：毒刺在背，不拔则滨海危矣！

8月14日，乌云压山。八路军一一五师教二旅六团、山纵二旅四团、五团、六团及抗大一分校等七千余众，星夜合围。

是夜，瓢泼大雨。六团副团长贺健率一营涉过陡山河，草鞋踏起泥浆，五十里急行军，枪管上缠着湿布防雨。15日拂晓，部队潜抵草岭前，刀尖顶住朱信斋部哨兵咽喉，第一缕曙光未露，一个连的伪军已被连锅端。

17日傍晚，总攻号响。教二旅六团主攻三六〇高地，山石被炮火犁得通红，排长张兰亭三处负伤仍挥枪高呼：“同志们，山顶就是我们的婚床！”激战至午夜，红旗插上主峰。

18日清晨，孙焕彩残部向北溃窜，至蒲汪再遭伏击，丢下辎重无数。19日，高山头阻击战，六团与新一一一师一部将敌两个营彻底封出莒日公路。甲子山第一次回到人民手中。

然而胜利浸透血色：我伤亡四百，六团二营四连仅余二十一人，连长李洪奎牺牲时怀里还抱着炸药包。

硝烟未散，日军发动“第十二次鲁中肃正作战”。孙焕彩趁我主力东调，10月8日再引四千顽伪，分三路扑向甲子山。

11日，浮棚山失守。山纵二旅六团二连在主峰与敌反复肉搏，战士刘志坚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与敌同归于尽。14日，我军集中五个团反攻薛庆，因敌深沟高垒，又逢日寇“扫荡”迫近，只得忍痛回撤。甲子山重陷敌手。

孙焕彩二次占山，更加残暴：割青苗、征民伕，山峪里饿殍相望。滨海百姓暗传：“甲子山成了阎王殿。”

山东分局决定第三次拔钉。12月16日，莒南县坪上村，罗荣桓、朱瑞、陈光、肖华等首长围坐豆油灯下，罗荣桓用红蓝铅笔重重地圈住甲子山：“此役若败，滨海无宁日；若胜，胶东、滨海便可连成铁拳！”

部署既定：教五旅（旅长梁兴初）、教二旅六团、山纵二旅五团、六团、滨海军分区独立团、抗大一分校、新一一一师，共万余人，分西、北、南、东四路铁钳合围。

17日黄昏，大雪初霁。教五旅十三团一营踏着没膝积雪，刀割般寒风把号音吹得发抖。二十时，总攻信号弹划破夜空，三颗红色流星依次升空。

西路，教二旅六团夜袭东璇子，十分钟解决战斗，俘敌八十，缴重机枪两挺。

北路，山纵二旅六团抢占浮棚山，与朱信斋增援队白刃相见。刺刀撞出火星，班长王德才一人挑翻四个敌人，高呼：“为赖副团长报仇！”

南路，教五旅十三团主攻石场核心碉堡。碉堡三层火力，外壕深丈余。二营四连两次爆破未成，全连仅余十八人。连长赵先顺把棉衣浇上煤油，抱着炸药包冲向碉堡，火光腾起十丈，碉堡半壁坍塌。突击队踏着赵连长的血迹杀入，全歼守敌一个加强连。

然孙焕彩亲率千余人反扑，双方在石场村东反复拉锯。血水把雪地染成暗红，雪片落下即化。

罗荣桓赶到前沿，望见伤亡数字，断然下令：“停止强攻，围死他！”

于是，万军铸成铁桶：外圈挖三道堑壕，每夜推进十米；内圈架起土喇叭，日夜广播《告东北军将士书》；妇女识字班把热腾腾的玉米饼子送上火线，民兵在山头点起松明火把，照得顽军肝胆俱裂。

26日，张里元部八百援兵被教五旅十四团击溃于赵家峪。30日夜，弹尽粮绝的顽军分三路突围，北路一千二百人撞上山纵二旅六团铜墙铁壁，激战三小时，大部被歼。孙焕彩率残部东窜，至朱芦又遇教五旅十五团迎头痛击，仅率百余人落荒而逃。

1943年元旦，甲子山破晓。朝阳把山峰镀成金色，残雪里插遍红旗。山前山后，百姓扶老携幼，挑着猪肉、红枣、热酒，往阵地上赶。一位白发老嬷嬷把煮熟的鸡蛋塞给战士：“孩子，山清了，咱苦日子也到头了。”

此役，我军以伤亡七百余人的代价，歼敌两千，俘一千二百，缴获迫击炮九门、轻重机枪七十余挺、步枪两千余支。

战后，山东军区通令嘉奖参战部队，并在甲子山主峰立碑：“滨海屏障，血染丰碑”。

从此，甲子山与马髻山、天宝山连成滨海钢铁长城，胶东与滨海根据地血脉贯通，为1944年夏季攻势、1945年全面大反攻奠定了不可摇撼的基石。

山风掠过，松涛如泣如诉，仿佛仍在讲述：

——那雨夜奔袭的草鞋，

——那雪夜燃烧的棉衣，

——那面弹孔累累、仍猎猎作响的红旗。

英雄甲子山，从此不再只是地图上的等高线，而是镌刻在中国抗战史上的血色坐标，永远昂立在黄海之滨，俯瞰着和平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