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笔记：青海乐都一场跨越岁月的认亲

大山-宋承锋

八月的青海，天朗气清，我和琳达满怀热情的期待，奔赴八百里，终于踏上了青海海东市乐都区的土地。这是我父母亲曾经工作和生活的地方，这里有我素未谋面的哥哥姐姐，更藏着父亲六十五年前留在高原的牵挂。

父亲去世十年了，关于他在青海的那段过往，我是从爸爸在世时给我的一些闲谈里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当年他在青海公安系统工作，有过一段婚姻，育有一儿一女。后来因为要回陕西老家，女方执意留下照顾父母，两个有情之人无奈分了手。晚年后，父亲偶尔望着西北方出神，欲言又止的样子，成了我心里解不开的结。在我退休后，这个结越缠越紧，我总想着，得替他看看那片土地，见见那两个被岁月隔开的亲人。

朋友辗转帮我找到联系方式时，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既怕惊扰了他们平静的生活，又怕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当我拨通电话的那一刻，听筒里传来哥哥带着青海口音的“喂”，我忽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此后，哥哥姐姐相继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前往青海相聚。眼看相约的八月到了，弟弟妹妹因孙子上学要联系学校、忙着搬家，我和琳达便作为代表，前去兑现这场跨越岁月的约定。

见面那天的下午五点半，哥哥早已在高铁站出口等着。细细的雨丝下，哥哥打着一把蓝色的大伞，在人群中紧张地寻觅。按说，我在西安读书时，曾经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再加上这次联系上以后，也曾视频过一次，我们应该不会那么陌生。但他还是没有在人群里找到我，倒是琳达眼尖，一眼就找到了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哥哥。穿越八百里风尘，相隔四十年光阴，我终于和青海的哥哥紧紧握住了手。那一刻，天空的雨丝突然浓密起来，像是我心中翻涌的潮水。

车站外，外甥的车早已等候多时。我们穿过市区，一路前行，直奔哥哥的老家而去。那是哥哥自己动手建立的家园，公路边上，九间大房连缀着一个小院。院里果树粗壮，枝头硕果累累；两丛硕大的牡丹花虽过了花期，可从那茂盛的花丛仍能想见盛开时的盛况。嫂子等候在家，听见门响便迎了出来，人还未到，热情的招呼声已先一步扑面而来。见面时，嫂子满脸兴奋，热情似火，瞬间消融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

当天晚上，哥嫂设家宴款待我们。满桌子都是早已精心准备的菜肴。我乘兴与哥哥对饮，积攒了半辈子的话，借着酒兴一涌而出，再也收不住。哥哥也一股脑讲起自己的过往，有过苦难，有过辉煌，坎坷一生，风雨兼程。如今儿女都已成人，有了各自的家，过上了安稳日子。看得出，他也攒了一肚子的话等着说。那一晚，我们边喝边聊，直到夜深才各自歇息。谁能想到，四十年时光，竟丝毫没能冲淡血脉里的亲情。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便从温馨的睡梦中醒来。窗外透着清冽的凉意，院里的果树在晨露里舒展着枝叶，昨夜宴席上的酒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没等我起身，就听见哥哥在院里忙碌的声音——他已经从菜园子里给我们摘了些刚熟的黄瓜、茄子、南瓜、西红柿和辣椒，那是他亲手种下的菜，专门用来招待远来的亲人。嫂子也已在厨房忙开了，铁锅与灶台碰撞的叮当声，混着清新的饭菜香从门缝里钻进来，像极了小时候闻惯的烟火气。

中午吃饭时，姐和姐夫也从市区赶到哥哥家里。一进门，姐姐就拉着我和琳达的手不放，问长问短，眼角的笑纹里全是亲睦。仿佛我们从未分开过，只是寻常人家久别重逢的亲人。午饭时间，我们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吃饭，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每个人含笑的脸上，说笑声、吃饭声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像一首最动听的歌，把“其乐融融”四个字，酿成了唇齿间的甜。

第三天，我的外甥代表姐姐和姐夫设宴招待了我们。他特意选了老家一个有名的农庄。那地方藏在一片鱼塘里，青砖灰瓦映着绿树清泉，廊下挂着金黄的玉米和火红的辣椒，满是地道的乡土气息。从正午的阳光正好，到傍晚的炊烟袅袅，我们围坐在大圆桌旁，说不完的话像泉水似的涌出来，时而为过往的岁月感慨，时而为如今的团圆欢笑，连时光都仿佛放慢了脚步，舍不得打扰这难得的热闹。

随后的两天，哥哥和姐姐分别举行家宴。我们是在姐姐家吃完饺子才告别的。姐夫送我们到电梯口，姐姐一直送到楼下，看着我们上车。哥嫂则与外甥一起，一直送我们到高铁站。动车上，车窗外，青海的山渐渐远了，可那片土地的气息，却像刻进了骨血里。我知道，这场认亲，认的不只是失散的亲人，更是父亲留在岁月里的遗憾与牵挂。那些被时代隔开的时光，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惦念，终究在这一刻，有了最温柔的归宿。就像青海湖的水，无论流到哪里，源头的根，永远都在这片高原上，连着血脉，牵着亲情，再也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