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红时

王京地

立秋的风是带着分寸的，一夜之间就把山坳里的暑气刮得薄了。晨露在草叶上凝着白，踩上去能听见细碎的凉意——这时节，最醒目的莫过于坡上那片酸枣林：绿的叶隙间，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红，像谁把夏夜没燃尽的星火，一颗颗别在了枝头。

小时候总爱跟着舅舅往山坡、田埂上跑。他的竹篮里装着镰刀，我揣着玩具弹弓，一路踢着石子追他的脚印。酸枣树最是不讲究，路边、崖边、田埂、石缝里都能扎根，枝桠上的刺尖得发亮，偏拦不住我们这些馋嘴的孩子。舅舅会挑最粗的那棵，屈起手指敲敲树干："这棵晒得透，甜。"说着踮脚摘下最红的几颗，用帕子细细擦过递过来。

放进嘴里的瞬间，先是酸得人眯起眼，舌尖像触到了跳动的小火焰，赶紧咂咂嘴，那点甜才慢悠悠地漫上来，混着草木的清香，在舌尖上缠缠绕绕。舅舅坐在田埂边上，看我把核吐在草丛里，笑着说："明年这地方，该冒出新苗了。"他刚从田里过来，裤脚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说话时带着田间风的爽朗，惊得旁边的野菊轻轻颤了颤花瓣。

后来离开了农村，城市蛋糕店里的酸枣糕吃过不少，裹着厚厚的糖霜，甜得发腻，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直到秋日里去东郊骊山爬山，又遇上酸枣红透的时节。走在熟悉的山路上，惊起几只蚂蚱，蝉鸣声从叶间坠下来，酸枣的红比记忆里更艳了，像被秋阳浸透的玛瑙。摘一颗放进嘴里，那股熟悉的酸劲儿涌上来时，忽然就想起舅舅裤脚的泥痕，想起他说"新苗"时眼里映着的天光。

风穿过酸枣林，叶子沙沙地响，像是在数着枝头的红。那些红透的酸枣，有的被鸟啄了个小口，有的落在地上，被泥土悄悄接住。它们从不像桃李那样张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红在立秋的风里，等着懂它的人来，尝一口带着山野气息的酸甜。

下山时摘了一小捧，装在口袋里。走几步摸出一颗，酸意漫上来时，抬头望见远处村庄的炊烟正与云絮缠绵，忽然就懂了：有些味道从来不会走远。就像这立秋的酸枣，藏着整个秋天的开端，也藏着那些散落在时光里，带着暖意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