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当内蒙古草原的沙粒还粘在笔记本里，宫西艺的《大吉祥》已让整个长安城的月色都变了质地。这幅横跨六平尺的巨制，分明是用狼毫猎捕的风暴——领首公鸡的羽翅泼洒出汉代漆器的玄色，小鸡雏们跌撞的轨迹似西夏碑刻的凿痕，而画面右下角那丛被狂风压弯的芨芨草，竟是吴冠中晚年“笔墨等于零”论的最美反证。记得画家曾说：“鸡眼里的世界，比人类多七层聚焦。”此刻再看中景那只低头护雏的雄鸡，脖颈肌肉的皴擦里，分明透着昭君出塞时琵琶弦的震动频率。</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宫西艺在有关《双栖图》的解释中藏着个秘密：去年终南山暴雪，他蹲在柴房里看麻雀争食，画废的七十二张宣纸堆成雪人，最终却成就了这幅“鸳鸯瓦冷霜华重”的当代摹本。右上方朱砂点染的雌鸟，瞳孔里凝着永康窑的釉泪；下方藤黄勾勒的雄鸟，喙尖尚带茶马古道毛尖的涩意。最动人处在于花蕾的留白——那些未绽的苞衣，让人想起法门寺地宫尚未启封的秘色瓷，也让人顿悟为什么这件小品被日本藏家称为“长安版的小杉村仕女图”。</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案头的《道德经》抄本总被翻到“大巧若拙”那页，而宫西艺的福字书法正是绝佳注脚。那幅《福》字起笔处有石门颂的方折，收锋时却见敦煌飞天的飘带，最妙是贝部最后一捺的枯笔，竟似陕北窑洞漏下的天光。去年在洛阳看他临摹《好太王碑》，石粉沾满袖管却笑着说：“真正的古意，是让北魏刻工在二十一世纪喘口气。”而今这幅作品，分明是千年沉寂后，碑刻突然长出羽毛的证言。</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再看《寿》字，突然忆起其曾在寿字上夹着行细如蚊足的小批注：“老人家百岁口述，野花名与丝路商队货单对得上者，方可入画。”这才惊觉那幅《大吉祥》背景里可疑的蓝色碎花，原是波斯商队失传的苜蓿染料谱。这种跨时空的考据，让人想起他在吐鲁番对着壁画临摹时，总用陕西方言与古人喁喁私语——所谓文人画复兴，不过是把西域的葡萄黄，唐代的茶沫白，统统熬成自己的胭脂。</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再读这些照片，终于理解他为何坚持用羊毫画鸡羽：内蒙给的眼界，西安给的魂魄。那些盘旋在《双栖图》枝头的晚唐遗韵，那些潜游在《福》字笔画里的汉简风雪，共同构成了一个长安画客的当代《霓裳羽衣曲》。此时尽管才是午后三点，我却分明听见画案上传来草原的鸡鸣，与碑林拓片的簌簌声正合拍——原来所有墨色，都是时间开口说话时的喉结振动。</p><p class="ql-block">（左撇右辣日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