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画展，跑去刷三遍

秦岭

不是作品太多，刷三遍是因为:一免费二好看三看得慢四近展览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一路林荫道，骑着小电车突突突，三拐两拐就到了，纳凉好去处。 对潘玉良所知甚少。大略知道她出身贫寒，曾被卖到青楼，后与时任芜湖海关监督潘赞化成婚、学画。至于她的学艺经历，技法流派，师出何门，巴黎生活等等都一无所知，当年巩俐演的《画魂》，也没看过。 不过这样也好，白纸一张，不受限制，可以单纯从作品本身说说自己观感。 展览比较集中展现了潘玉良创作面貌。79幅作品，分“油画”“彩墨”“白描”三部分。 先说油画。感觉就是人物有故事，造型和色彩都很别致。 《合手书自画像》这幅画用在展览宣传海报上。说心里话，乍一看，人物并不美，但仔细看人物表情，平静、漠然，丝毫看不出内心波澜。既没有女性的柔美忧愁，也看不出自信刚毅，一句话: 无表情。这就耐品了。想想也是，作为那个时代最早走出国门学习西画的女性，潘玉良既不去证明自己什么，也不去取悦谁。仿佛说，我就是我，我就是这个样子。骨子里透着独立，自我。 和真实的潘玉良很像。 身旁有观众对同伴提醒，自画像内衬有白色背心，外是旗袍。仔细一看，果然。背心和旗袍，现代和传统。西方技法和中国传统融于一身，也许正是潘玉良画作“中西合璧”的写照。 《坐着的女子》从女子左手扶椅动作看，应该是刚刚坐定，需要手扶一下，然后若有所思望向远方。远方有什么？奔跑的孩子？送信来的邮差？影影绰绰的行人？都给人留下了无尽想象空间。栅栏、原野、树木，画面笼罩着一派安然、宁静。沉默是最大的宁静。记得一本书里写到，早期生活在原始森林的印第安人，族人们晚上守着篝火，默默不吭，只有噼里啪啦篝火声。他们最享受的就是这种宁静时刻。我在这幅画里找到了这种感觉。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 《窗前的女子》。从女子发饰、衣物和室内陈设看，应该是一个家境优裕的女性。从手姿看，应该是已经安然坐定，但面容里有一层淡淡的忧伤。从椅子摆放方向看，她应该是侧面坐着。忍不住猜想:是自己家闲坐，还是朋友家做客？为什么坐到窗前？为什么正面坐着，是小憩、等候，还是有什么心事要诉说。 更妙的是，作品以绿色调为主，除了花瓶，台布和衣服以绿色调打底，女子的面容，脖颈，都以绿色晕染。甚至手臂和头发也笼着一层淡淡的绿。红绿的冷暖色调如此运用，太少见了。但又处理得如此和谐。特意站远看，感觉女子面容和脖颈上的绿色，和皮肤原本的暖色融合得自然舒服，更凸显了女子的清丽脱俗，甚至有点神秘的气质。 这两幅作品排在一起，有一种独属于女性的恬淡之美。 展厅里的潘玉良生平年表显示，她从1937年到1977年去世，应该是一直生活在巴黎，创作明显受到了西方画派影响。 《草坪小憩》可能是致敬马奈《草地上的午餐》。红绿色调搭配得美，人物形体和面容没有细细雕琢，只是快速的笔触勾勒，显然是印象派的画法。 这处若隐若现的光影，给密密林间留了空隙，也给整个画面留一个“气口”，似乎有空气和风流过，不至于沉闷。 马奈《草地上的午餐》以写实手法挑战了当时主流艺术规范，‌把裸女与衣冠楚楚的绅士置于自然环境中，打破了传统艺术对女性形象的束缚（只有希腊罗马神话里的女神才能裸体）在1863年巴黎沙龙展出时引发激烈争议，最终被拒展，却促使一批年轻画家聚集形成“印象派”群体，成为现代艺术的里程碑。 《窗前女人体》神似乔尔乔内《沉睡的维纳斯》。 乔尔乔内的维纳斯，姿态舒展优美，肌肤细腻丰腴，是文艺复兴时期表现女性人体美、古典美的代表作品。 而潘玉良画笔下的这位女性，身体架构更像男性，孔武有力，充满力量感。特别是粗壮的大腿，肌肉饱满。乔尔乔内笔下女神的纤纤玉足，在她笔下成了关节突出、肌纹粗粝的大脚，和米开朗基罗绘画、雕塑中的男子人体神似。 人物脖颈处、双乳和身体轮廓的光影，还是用绿色勾勒出来，质感非常美妙。 这种美妙的质感，只有站在画作前才能体会到。 米开朗基罗为梵蒂冈西斯廷教堂创作的《创世纪》壁画中的《创造亚当》，是文艺复兴时期宗教艺术的巅峰之作。 ‌ 亚当的形象以健壮的体态和坚定的意志力著称，上帝即将点燃他的生命之光。展现了老米对人体解剖学的精准把握和艺术表现力。 ‌而潘玉良对女性力量之美的描绘，也显示了其对人体结构的驾驭，这可能和她学习雕塑的经历有关。 《郊外的秋色》典型的印象派画法，快速的笔触，大致的轮廓，试图留住光影变化。 看笔触，看细节。感觉到云朵涌动，风吹动，色彩流动，草木摇动。特别是草地的光影交织，很美。 联想到莫奈《撑阳伞的女人》。莫奈的妻子卡蜜儿和儿子简在夏日微风中吹风漫步。随风飘逸的裙摆、遮挡阳光的倾斜阳伞，莫奈用快速笔触与清爽色调，捕捉了眼前的画面，即使看不清人物的脸部细节，也能感受到明亮温馨的氛围。印象派画作的魅力。 《教堂》最小的一幅作品。15×21CM。也是我最喜欢的。 小小一个方空间。天空、教堂、树木、小路，空间处理特别精当，色彩变化异常丰富，每个色块都画得非常精致。特别是教堂顶部明亮的光影，教堂门前暗暗的光影，都画得特别细致，色彩把握得极好（如图标识）可以想象作者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心思多么静谧，在这小小的空间，做得多么用心。喜欢。 来看这一组静物画。 色彩异常艳丽，绚烂。应该是受野兽派马蒂斯影响，但感觉配色更高级。赏心悦目。 来一组野兽派马蒂斯的作品，对比感受一下。 色彩艳丽饱满，撞色爆炸，极富表现力。 彩墨作品。汲取西画背景烘染和后印象派点彩手法，中国画的笔墨韵味与西画的实体质感融为一体，极富独创性。 西画古典主义画派的女人体，多为充满爱欲与美感的丰满女性，肌肤质感细腻，中性偏冷色调，高贵、恬静。就像法国新古典主义画家安格尔的《瓦平松的浴女》（现收藏于巴黎卢浮宫） 还有安格尔的这幅《大宫女》，有古希腊雕塑般的美，略显夸张拉长的背部，光影细腻，美艳绝伦。 还有这幅。人物形态都是通过光影变化和色彩的微妙晕染刻画，突出了画作的实体质感。 而潘玉良笔下的女人体，形态完全用中国毛笔勾勒出来。床铺轮廓、床幔的装饰图案，也都是通过毛笔勾勒。这种实体感，别有情味，感觉更有生命气息，接地气。 女性形象更为轻松、随意，感觉更生活化，更可亲。兼具中国女性的柔美和力量感。 中国毛笔原来具有如此迷人的表现力。元初书法家、画家赵孟頫提出“书画同源”理论，强调书法与绘画在笔法、用墨等技巧上的共通性。在潘玉良画作中，中国笔墨的魅力如此独特美妙。 野兽派画作的色彩和线条狂放、野性。代表人物马蒂斯著名作品《舞蹈》。五个携手转圈、疯狂舞蹈的女性人体没有具体细节，却洋溢无拘无束，宣泄生命激情和活力的动感。 这幅《拿掉面具的女人群体》和马蒂斯的《舞蹈》神似。这些女人摘掉面具，挣脱束缚，尽情舞动身体，释放自己，也同样洋溢着生命活力。画幅不大，却很打动人。 潘玉良的白描作品，具有同样的风格。 精练的线条，准确的造型和中国书法的笔致，表现了人体的柔和与自在，力量与韵味。 这幅白描女人体，饱满而充满力量感，背部线条和柔顺的绸巾，却又平添了柔和、妩媚。 注意到一个细节，潘玉良签名中的“良”，笔画拉得足足长。 几乎每一个“良”字，最后一笔都是很长很长。太有个性了。 《侧卧女人体》。这幅作品中，有陈独秀的蝇头小楷题跋。 "余识玉良女士二十年矣，日见其进，未见其止。近所作油画已入纵横自如之境，非复以运笔配色见长矣。今见此新白描体，知其进犹未已也。独秀"。陈独秀可以说是潘玉良的贵人，当年就是他提议潘赞化送潘玉良学习绘画，并做了两人的证婚人。依靠陈独秀的支持，潘玉良才得以进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私人已逝。看着陈独秀娟秀的字体和印章，心有感叹。 而潘玉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于1937年（时年42岁）离开中国，再度去往法国，至1977年在法国去世，和潘赞化未再相见。 潘玉良是中国近代女画家中最早走出国门学习西画，且卓有成就的女性。从扬州、上海到巴黎，是潘玉良主要的人生轨迹。 1928年潘玉良学成回国，举办第一次个人画展，并在国内任教，往来于沪宁。1937年再次赴法后，参加并举办多次画展，当选中国留法艺术学会会长，获诸多荣誉。 徐悲鸿曾言，“中国不过三个画家，其中一个便是潘玉良” 潘玉良的艺术成就固然突出，不过展墙上这句“我的一生，是中国女人为爱和理念争取女人自信的一生——潘玉良”更为打动人。 因为曾经的青楼经历，在求学求艺的路上，她曾受到很多磨难和羞辱。但她不因别人的眼光，不因别人的标准而改变自己，始终坚信自己所信，始终走自己认定的道路。因为不管世人的标准如何评判我们，在上帝眼中，我们都是独特的，我们都有自己的价值。 这位不屈服成见、不屈服命运、不屈服于权威的女性，不管在异国他乡受过多少磨难，承受多少孤寂，最终是遵从自己的内心，按照自己的心意，度过了自己的人生。 画作前伫立的你们，是被什么打动了？你们的神情，也打动了我。而在艺术的世界里，每一次被打动，何尝不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呢。8月24日闭展。心动的朋友抓紧去看。 2025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