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即我文章赋

承宇

　　常闻老休者挥别职场，萧斋独坐，叹岁月流逝；忆昔觥筹交错，此际灯火阑珊，感世路疏离；或嗟朋辈星散，或悲儿女离远，空对庭阶寂然。心若失舵之舟，惘然无措；神似离群之雁，凄然自怜。

　　窃深不以为然。人生行旅，聚散终有定时；世事浮沉，常态自有悲欢。欲渡孤独之津，先破依赖之念。寄情社交，暂解一时之闷；黏身儿女，心底之虚难填。盖孤独非外境所迫，实内心之未安；寂寞非他人所致，乃执念之未散。观夫街市闲叟，未必戚戚寡欢：或公园晨练，或树下对弈，或摄影学艺，胜景归来，笑靥犹映斜阳；或坐拥书城，对语古贤，或精研厨艺，调鼎鼐之香。寄情新趣，灵魂便有支点；安享流年，岁月自有清欢。

　　须知人生晚境，终须独步晨昏。不怯孤身，方悟独处之妙；能安寂寞，始得自在之真。外物荣枯，不扰澄明心境；他人去留，难移笃定初心。忙忙碌碌半生，终获抽身之隙；熙熙攘攘一世，方臻自适之境。故曰：孤独者，自由之别名也；退居者，新生之开端也。执此一念，何惧风霜；守此初心，无悔流年。笑看云舒云卷，闲听花开花落，斯乃晚年之至乐，人生之胜境也。

　　近读梁实秋《寂寞》，实属妙笔，写尽幽怀；寂寞清言，荡我尘埃。观其文也，如对素心人语，似饮山涧泉来。书斋焚香，烟缕直侵云汉；庭院落叶，声响暗叩苍苔。此境非远，心清自可栖迟；斯情虽淡，意静方能感怀。今读斯文，如沐清风，知寂寞非苦，乃属天容；晓孤独有乐，本是性空。愿学先生，暂忘俗累；时寻静境，以悟初衷。不叹流年迅驶，但惜寸念澄明。

　　古稀人生，几经沧桑世变；寒暑更迭，万物有定，强求岂悖天理？顺应自然，何须彷徨？或登山送目，尽揽天涯；或默立凝神，深藏云壑。顾影茕茕，唯孤形相伴；澄怀寂寂，将万绪深缄。仰庄生玄言，独与天地精神相契；慕陶令高致，任凭松菊意趣飞扬。莫嗟凭栏独倚，斯乃人间恒态；休叹晚路孤行，本非世外虚妄。一人清欢，繁盛可拟桃李；孤怀自适，粲然犹胜朝阳。观彼世人，以朋侪纷扰论成败；察此俗子，于杯酒碌碌计短长。岂知逝水年华，终涤浮名虚浪；长河砺石，必磨幻彩空光。

　　哲人有云：大化终归孤独；古贤遗训，末路须会苍茫。忆昔刎颈之誓，恍如春梦；抚今泛黄故纸，徒作珍藏。旧日酒朋，别后音疏迹远；往时好友，途中隙末参商。非关情薄，山高水阔各奔其程；也非义寡，道阻途艰分赴异乡。遥想东坡，半生萍梗寄他方，性本豁达，知己寥寥实堪伤。夜寂更深，挥毫慨叹“人生谁道无再少”；心潮澎湃，泼墨放歌“休将白发唱黄鸡”。浮生倥偬，能自晤谈即福泽；尘世仓皇，可通心曲即祯祥。

　　右军兰亭之叹，“斯世同怀，知己足矣”；谢傅东山之志，闲云作伴，孤鹤可翔。纵使豪情万丈，晚岁常耽独酌；纵然雅韵千般，暮年多伴篁篁。曲水流觞终有尽，盛筵难再；片刻笑语易成空，聚散无常。世路广而人心叵测，挚友长存岂易？世殊趣异而道自分途，终归一影孤光，独向远方。

　　夜阑梦觉，帷幔寂寂，可曾怅惘？更尽漏残，四壁澄澄，或感惶惶？古训昭昭：损友易结，良朋难觅；浮名好沽，至情匿藏。寒山古意，早寓知音世所稀。眼前无侣，何妨展卷品茗，与真我徜徉；身侧乏知，不如对月伴灯，任清辉滋养。茶烟聚散，悟世事之盈亏；卷帙开合，养胸中之清旷。莫忧形单，且修自在之心、浩然之气；休虑影只，但纳八荒之景、万丈之芒。心契天地，是为无上妙境；神会自我，乃得殊胜圆彰。

　　人生后程，离合本是寻常。钱公曾语：少小同游，未必共赴终章。季札挂剑，空悬因故人已逝，天道如常。人海茫茫，邂逅为缘，偕老成奢。或隐林泉，或遁丘樊，顺其自然，何须怨嗟？花开叶落，皆循天时定数；人聚友离，俱在因果昭彰。

　　试观独行君子，其情温而其志刚；恬淡幽人，处静自安而其仪庄。无喧嚣之宴集，有澄明之虚室；非一呼而百应，乃笃定而轩昂。效寒山樵子，踏雪忘名，伴松卧看斜阳；室无鸿儒，何陋之有？门少佳客，素心弥彰。箪食瓢饮，乐超颜子；疏篱丛菊，韵逸柴桑。

　　嗟乎！友散如萍，春归似水，道法自然，何为忧伤？古语至明：万般皆数，随化而安。岁序有常，若秉真诚仁厚，或遇托心之人；吾善独守，何妨以孤身之势，敢当万马之强？秉性温良，或可期乎芳邻；持心简傲，何妨振翅孤翔。惜缘贵于千金，贵在肝胆冰雪；交友不图其众，重在精诚久长。偶得片言契合，已属天幸；纵无二友扶持，亦属伦常。知音岂在多？贵乎灵犀一点；情谊何须广？但求半程芬芳。

　　愿君效靖节，采菊东篱，悠然见南山之象；慕彼东坡，放舟江海，坦荡对天地苍茫。无人共语？且听万壑松风；无友相携？静观一轮蟾光。形单何惧？心花自绽幽芳；踽行何憾？大块即我文章。孤身不足畏，畏失自爱涵养；独往不足惧，惧无澄澈端方。莫叹危阑独凭，自有星河璀璨；休悲空谷寒香，岂无兰蕙馨香？

　　于是放怀今古，任枯荣代谢；涵养心性，做光阴静芳。观云止水，效乾坤浑灏；凝情敛性，为岁月清觞。余生漫漫，缓辔徐行康庄；前路迢迢，安步澄宁浩苍。心香恒馥，何孤千嶂月色；星河作伴，独钓一江风霜！

注:文中部分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