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

医者~~道也

文/医者~~道也

图/医者~~道也

拂晓，细雨纷纷。

我推开窗，风把最后一丝花香带走。

晨曦里，我仿佛听见无数花瓣落地的声音——

轻得像是世界在偷偷叹气。

我想起那株野花，

它是否也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把凋零当成一种归隐？

我想起自己，

是否也能把枯萎当成一种诚实？

花终将归于泥土，

人终将归于尘土，

而谎言与真诚，

不过是在不同的季节里，

轮流盛开，轮流凋零。

花却开得比任何一处都用力，

像一群被圈养在镁光灯下的实习生，

把颜色调到最饱和，把香气憋到最刺鼻。

我蹲下来，

听见一株矮牵牛对另一株悄悄说：

“再不开得艳一点，

今晚就要被拔去当‘氛围组’。”

于是它们拼命鼓胀花苞，

把根须里最后一点诚实挤成浮夸的弧度。

我在栅栏外举起手机，

对准它们加了滤镜的笑脸，

却忘了关掉“实况”——

画面里分明有一秒，

所有花瓣集体颤抖，

像被看不见的闪光灯刺痛了眼。

雨丝斜斜，像谁在暗中拆散花的骨架。

我走到巷口，看见一株野花，

从水泥裂缝里探出半个脑袋。

它没有名字，也没有价格，

只有雨水替它洗净了尘世的口红。

它不说话，只用颤抖的叶片

向我展示一道被风撕开的伤口。

花瓣早已蜷成旧报纸的颜色，

可主人还是给它系了红丝带，

仿佛一条廉价的安慰。

我蹲下来，

拨开潮湿的泥土，

看见根须纠缠成一团发黑的欲望——

原来它也曾想逃，

却被“花期有限、请勿移动”的瓷盆

死死按在原地。

我轻轻拔掉那根丝带，

像替它解开一条勒住喉骨的口号。

刹那间，

整朵菊塌下来，

像一个人终于肯承认疲惫。

我在路边掐下一朵小菊花——

无名的、带尘土味的、被轮胎吻过的。

它把仅有的四片瓣举到眉间，

像挤地铁的我，把疲惫折成礼貌的微笑。

我想起花圃里那株牡丹：

根须被紫砂盆宠成金丝，

花瓣被园艺师修成云霞，

连影子都镀着展览馆的灯。

同样是一朵花，

一个被城市随手播撒，

一个被城市捧在掌心；

一个用枯萎证明活过，

一个用盛放证明身份。

原来，高贵与卑微，

早在种子落地之前就写好结局

我把镜头移开，

看见牡丹背面——

两片花瓣被铁丝悄悄缚住，

像被晚礼服勒住的呼吸。

那一刻，我听见它对脚边的野菊说：

“你以为我被羡慕，

其实我只是不会低头的囚徒。”

野菊没有回答，

只是把根更深地插进裂缝，

仿佛在说：

“我无香可卖，

于是学会了把整个雨季含在叶脉里。”

我把那朵野菊夹进书页，

像夹住一句来不及说出的辩词。

几天后翻开，

它薄得透明，

脉络清晰得像一封自白：

“如果你只能在被注视时盛开，

那你只是园丁的修辞；

如果你在无人处也能燃烧，

你便是自己的诗。”

我合上书，

听见远处花圃的洒水车启动——

水柱在夜色里架起一道短暂的虹，

虹光照见牡丹的雍容，

也照见它脚下一滩被冲落的残瓣。

那瞬间，所有颜色都沉默，

只剩两种声音在空气里对峙：

一种说：“看我多艳。”

一种说：“不必看，我已来过。”

我忽然懂了：

高贵是别人为你安置的镜面，

卑微是自己留给世界的出口。

牡丹在镜面里永葆天香，

可镜面一碎，

它连尘埃都不如；

野菊在出口处满身尘泥，

却因此握住了整片夜空。

人生亦如是——

有人被镶进画框，

有人被写进风里；

画框里的惊艳需要墙壁，

风里的卑微却拥有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