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柜】鴜鹭湖夜雾中的阶级困局——试论玛瑙性格的双重冲突与底层互噬的悲剧

林伟娟

<p class="ql-block">昵称:林伟娟</p><p class="ql-block">美号:18149402</p> <p class="ql-block">  认识端木蕻良,源于对鲁迅的追寻和对萧红的喜爱。翻开《鴜鹭湖的忧郁》,当那轮仿佛“哭肿了眼睛”的红月升起在雾霭之上,少年玛瑙手中的红缨扎枪与父亲佝偻的身影在豆田里猝然相对,端木蕻良便用他冷雾般的笔触,精准地切入了一个残酷的社会现实:</p><p class="ql-block"> 当生存的绞索勒紧至极限,被压迫者的刀刃,往往不是挥向压迫者,而是刺向了同样挣扎于泥泞中的同类。来宝对玛瑙父亲的殴打、玛瑙与偷豆女孩的对峙,这两组冲突如湖中倒影般相互映照,揭示出鴜鹭湖的忧郁远非自然景致,而是阶级重压下,底层小人物互为猎手与猎物的生存困局。</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扎枪与镰刀下的反抗者与亲情的撕裂。</p><p class="ql-block"> 来宝那句“一阵好揍!”在雾气弥漫的豆田里显得格外刺耳。这个曾扬言要“给偷青的一顿胖揍”的青年,此刻正将玛瑙父亲的脖子死死按进泥土,月光下,老人喉咙里混着血沫的喘息声清晰可闻。</p><p class="ql-block"> 端木蕻良特意将这场冲突安排在“抹牛地”——这片为犁杖转身预留的空隙,恰恰象征着底层民众被挤压得只剩下勉强转身的生存夹缝。</p><p class="ql-block"> 来宝的怒火并非源于维护秩序的公义,更像是“打了人家的嘴巴,自己还是没有吃到月饼”式的、无处发泄的怨怼。当他挥拳砸向那个“驼到无可再驼”的老人时,阶级压迫如何将底层个体异化为压迫链条上的执行工具,便得到了赤裸裸的呈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玛瑙“爹爹!爹爹!”的狂喊撕裂了夜的寂静。</p><p class="ql-block"> 这个怀揣“讲年造赚一百块钱”朴素愿望的少年,瞬间被撕裂在来宝与父亲之间:他既是地主雇佣的看守者,又是饥饿父亲的儿子。目睹父亲脸上的伤痕,他手中的红缨扎枪“抖抖身子”,却终究无力刺向来宝——这杆本可能象征反抗的武器,最终在亲情的羁绊与阶级身份的夹缝中瘫软下来。</p><p class="ql-block"> 端木蕻良在此揭示了压迫机制的精妙与残酷:地主阶级通过“雇佣看守”的策略,成功地将压迫逻辑内化于贫困者自身,使得“父亲被儿子的同伴殴打”这种荒诞悖论成为现实。玛瑙“讷讷地”无法言语的沉默,正是底层群体在暴力循环中集体失语状态的缩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雾中镜像里看守者与偷青者身份的重叠。</p><p class="ql-block"> 在豆叶沙沙作响的深夜里,玛瑙接连遭遇了两组偷青者: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割豆秸的小女孩。</p><p class="ql-block"> 这两个场景构成了一组深刻的镜像。面对佝偻着腰偷割豆秸的父亲时,玛瑙是严厉的“捉贼者”;然而,当那个瑟缩的小女孩低声解释“我妈说一咳嗽就割”时,玛瑙却夺过镰刀,默默地替她收割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种身份的戏剧性反转,其核心在于端木蕻良对底层矛盾本质的深刻洞察——当玛瑙发现眼前的“贼”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困境(“爹爹咳嗽”、“没钱娶媳妇”),他作为看守者的身份认同瞬间瓦解。手中的扎枪不再指向外部威胁,而是调转矛头,指向了自身尴尬而痛苦的处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小女孩“手出血了,在衣上擦着”的细微动作,与玛瑙父亲脸上的血痕形成了无声的呼应。</p><p class="ql-block"> 端木用“浊热恶瘴”的雾气笼罩着这一切。当玛瑙问女孩“你有爹吗”,女孩回答“爷爷咳嗽呢,说就要死了”,对话中反复出现的“咳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底层生命的心头。</p><p class="ql-block"> 更令人心酸的是小女孩的逻辑:“我妈一咳嗽,我就割,那就是她说好了”——当生存的本能需要通过“暗号”在黑暗中执行,当至亲的咳嗽声成为偷窃的信号,阶级压迫已将人伦亲情异化为冰冷的生存策略。</p><p class="ql-block"> 玛瑙从最初的“喝斥”到最终的“替割”,其转变并非简单的同情,而是在残酷的现实中猛然看清了“他者即自身”的真相,这是一种带着苦涩的觉醒。</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红月与浓雾中难以穿透的绝望之幕。</p><p class="ql-block"> 鴜鹭湖的浓雾始终是这场悲剧不可或缺的隐喻背景。</p><p class="ql-block"> 那“白色的扰混的奶气似的雾露”,不仅遮蔽了偷青者的面容,更模糊了压迫者与被压迫者之间本应清晰的界限。</p><p class="ql-block"> 当来宝殴打玛瑙父亲时,“雾很沉,两个人都不能辨别自己的伙伴儿在哪里”——物理视野的模糊,恰恰象征着阶级意识的混沌。被压迫者在浓雾中彼此伤害,却茫然不知真正的敌人身在何处。</p><p class="ql-block"> 那轮红月,从“哭肿了眼睛”到最终“透着萎靡的苍白”,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它从未照亮真相,正如玛瑙最终感到“心头像铅块一样沉重”。他替小女孩割豆秸的行为,不过是无边黑暗中一刹那微弱的人性闪光,根本无法改变“豆叶儿早已生机殆尽”的荒芜现实。</p><p class="ql-block"> 当鸡声响起,“宛然是一只冤死的孤魂无力地呼喊”,鴜鹭湖的忧郁便升华为整个底层社会的宿命写照:他们如同雾中被收割的豆秸,被无形而强大的力量肆意攫取,而挥动镰刀的,有时竟是身边的邻居、至亲的父亲,甚至是在身份撕裂中挣扎的自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戳心的互噬伤痕与土地的悲鸣。</p><p class="ql-block"> 鲁迅笔下麻木的看客,萧红《生死场》中在苦难中失语的王婆,都揭示了特定历史下的精神困境。</p><p class="ql-block"> 而端木蕻良在《鴜鹭湖的忧郁》中,则通过玛瑙举起又放下的扎枪、来宝砸向同类的拳头,为我们呈现了一种更具毁灭性的悲剧——“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底层互噬。鴜鹭湖的夜雾深处,隐藏着所有小人物的矛盾深渊:他们既是压迫的受害者,又常常在生存的本能驱使下,不自觉地成为压迫逻辑的执行者;他们憎恨地主堆满粮食的仓廪,却在饥饿的驱使下,向同样饥饿的亲人邻里举起了武器。</p><p class="ql-block"> 当玛瑙最终踽踽独行于浓雾之中,远处鸡声“愤怒地叫着”,月亮“红憧憧的,透着萎靡的苍白”,端木蕻良以这种近乎冷酷的克制告诉我们:鴜鹭湖的忧郁,其本质是阶级社会对人性联结的撕裂与异化。</p><p class="ql-block"> 那些在雾霭中相互撕扯、彼此伤害的底层人,不过是被同一根绞索紧紧捆绑的蚂蚱。而那片“等着人去打割”的豆田,正是旧中国农村社会的微缩景观——所有的冲突与悲剧,最终都指向那个迫使劳动者在自己的土地上忍饥挨饿、迫使穷人不得不向穷人挥刀的畸形结构。这片土地的伤痕,最深之处或许不在外敌的铁蹄,而在于这被迫的、无声的自我蚕食。</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