棑古佬

米是米（wangge）

（一）

　　在这栋楼的楼上住着个放排人，洪江人口中说的“棑古佬”。高高的个子，古铜色的皮肤，四川蓬安县人。姓肖，年青人称其为“肖伯”。一间约4-5平方的木板房，一张简易木床，一张旧书桌，没有书，因为未上过学。书桌上放有一黑色木箱，木箱内装着几件换洗衣服。没有椅子和櫈子，陈旧的木板墙上挂着一件簑衣。房门外放着一根竹篙，竹篙的一头有一个象鹰嘴似的铁啄钩，是啄木头用的工具。除了以上财产外还有一个令其骄傲的物件是一个酸罈子，此罈子泡出的酸罗卜相当好吃。从罈子内取酸罗卜时还颇具仪式感，不用筷子，必须将手洗洗干净然后用手抓取。这个酸罈子陪伴了他几十年。以上便是肖伯的全部家当。

（二）

　　沅江和巫水两条河在洪江犁头嘴汇合，洪江人习惯称沅江为大河称巫水为小河。两条河上游的木材随河水流放到洪江。大湾塘设有贵州木材照料站，洪江车站旁有绥宁木材照料站。“棑古佬”们将上游流入洪冮的小木棑进行整合编排，俗称“仰棑”，将木头用竹缆捆扎成大木排，并在木棑上做个棚子供休息和支灶做饭菜，以避风雨。

　　木棑编排完成后并不是即可放行。还得看河水的流量，如遇天旱水量小木排容易在河滩上搁浅，不宜行排。如果是涨洪水时水量太大无法掌控且有生命危险，也不可行棑。因此还得看天气，等到下了几天雨河水上涨适合行棑时才开始发排，有时因为水量较大木棑不便于靠岸，就得昼夜行排。木棑流放过程中要历经多处险滩。当木棑行至常德陬市时，会有机动船只拦截木棑，将木棑拖拽靠岸。常德陬市是一个大型的木材集散地，上游放下的木材统统在此汇集，然后再发往武汉江苏等地。

（三）

　　下了几天雨之后，肖伯得到了行排的通知。与其他几个同事登上木排，这时河水上涨水量较大，应是放棑的好机会。可是没有几天肖伯光着膀子空手回家了，怎么回事？原来木棑在经过一个险滩时木排被打散，放棑人全部落水，不会游水的肖伯抓住一根木头在同事的邦助下才得以脱险。因而中途便回家了。

由于洪冮至常德的河流险滩有多处，木棑搁浅或被浪头打散的事常有发生。被打散的木头沿江都有木材照料站收捡，老百姓捡到木头交给沿途的木材照料站可得一定的报酬。

　　肖伯不胜言谈，不抽烟，无什么爱好。但喜欢喝点小酒，大概是在水上干活的原因所致。每当公司开资（发工钱）后，除留下一些生活费便将不多的钱寄回老家。因为不识字，偶尔请人代写书信给家人，但大多时间只是寄点小钱便完事。邻居们见他长期一个人独自生活，曾多次劝他还是回四川与家人团聚吧。但他总是摇摇头说“家乡太苦了”。不愿意回老家。

（四）

　　随着时间的推移，肖伯年龄越来越大。身体状况也越来越差。终于有一天病倒在床起不来了，邻居发现其一天天不下楼便上楼察看，见他已病得不轻。一楼的两个小青年“九九”和“毛朵”到二街卫生院借了副担架将他抬到洪江人民医院住院治疗。肖伯在洪江没有亲人，住院也无人照顾。“九九”找到洪江搬运社（肖伯的单位）领导，要求派人到医院照看病人。

　　肖伯这一病已失去自理生活的能力，大家便动员他回到四川老家，也好有人照顾。经与四川老家肖伯的儿子联系，其儿子从四川老家赶到洪江。肖伯的儿子到洪江后见到父亲的生活状况十分感慨的说“这么多年不回家，家中母亲还以为父亲在洪江会有一大家子人了”。想不到父亲在洪江几十年竞还是孑然一身一无所有。

肖伯父子离开洪冮时将最“宝贵”的酸罈子留给了邻居。

（五）

　　肖伯，姓名：肖尚志。1938年离开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此时妻子还怀有第二个孩子。肖尚志随350万川军出川奔赴抗日战场，参加了“武汉会战”。在战斗中负伤随伤兵医院撤退沿沅江逆流而上到达洪江滩头对河的茅州伤兵医院。伤愈后便留在了洪江。因没有文化又没有什么手艺，于是便到洪江周边赶场做一点小生意，在“统购统销”时期加入洪江水运队，后併入洪江搬运社（公司）当起了搬运工。因洪江搬运公司也承接洪江至常德的一些放排业务便当上了“棑古佬”。风雨沧桑几十年，因伤病生活无法自理，1983年初，在四川的儿子将其接回四川蓬安老家，于是叶落归根。三年后病逝。

　　文中照片来自网络。感谢王友生提供肖尚志有关信息。

写于2025年8月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