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被黎明的雀鸣吵醒时，梨花色的晨曦正沿着窗棂攀爬，像孩童初睁的眸子，把柔和的光撒在案头未合的诗卷上。<br> 望着这诗行般的晨光，慵懒的身子似被悄然唤醒，再无半分彷徨，旋即披衣起身。待洗漱停当，轻手拉开竹帘的刹那，满室便涌进了晨的清冽与明亮。<br> 陶壶刚注满沸水，茶香便从壶嘴漫出来，在空气里洇开一片温润。我端着茶盏走到阳台，藤椅的金黄在晨光里泛着蜜色的光晕。醒茶的片刻，目光越过落地窗，恰见红彤彤的太阳跃出山脊，万丈光芒倾泻而下，洒向大地。一股无边的暖意漫过身子，额角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是被晨雾吻过，缀了层晶莹的碎露，在肌肤上轻轻颤动。 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扫过肌肤，一缕淡香便悄然漫了开来。是纸巾自带的清雅芬芳？还是额角的汗珠渗出了微香？<br> 香汗？这话若让宝玉听见，怕是要连连摇头。他说男人是泥捏的，汗该带着土腥气。可今日是重阳啊，檐角的菊开得正烈，金瓣如燃；阶前的柏叶凝着清露，亮似晶玉；连风里都飘着桂子的甜，丝丝缕缕缠上心头。汗水随着诗意之秋一同流淌，怎能不香呢？ 正思忖间，杯中蜷缩的茶叶已缓缓舒展。碧色的叶片在茶汤里轻轻翻卷，恍若尾尾青鱼游过春潭，漾得满杯都是细碎的涟漪。呷一口含在舌尖，先是微苦悄然漫上来，继而甘味从舌根悠悠钻出，顺着喉咙缓缓淌下。被茶香浸润的晨心，便随着窗外的树梢轻轻摇曳。<br> 余属牛，花甲之年总算歇了犁。近四十年讲台生涯，粉笔灰落满鬓角时，恰将青丝染作霜；墨汁浸透指尖纹路，倒让老茧都带着书卷气。如今不必再候晨读的钟鸣，也无需再数晚自习的星子，日子忽然慢得像檐角垂落的雨线，一滴，又一滴，落得从容。 浏览新闻，翻阅书报，网络对弈，哼段老调，偶尔下笔写点文字自娱，成了我退休生活的全部。<br> 浏览新闻时，玉兰落满了窗台；翻阅书报时，夕阳正漫过书页的边缘。网络对弈的棋子刚落，阶前的菊已映着暮色；哼起课本里的老调子时，案头砚台的墨汁似要凝住。偶尔提笔写下些字句，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竟隐约听见当年课堂上的朗朗诵读 —— 那些文字里的悲欢，早与我的心跳合了拍子。<br> 茶盏里的余温漫过指腹时，东山的太阳已悄悄爬过树梢。原来日子可以是这般模样：像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像晨光在窗棂间静静流淌，不必追赶，亦无需慌张。<br> 茶香缠着阳光，在藤椅边悄悄打了个结。我望着远处淡墨似的山影，唇角不自觉地漾起浅弧。日子若总这般，便乐得余生都浸在这怡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