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六十岁的章明啊,请你先别急着把镜子扣在桌上。那额头上的沟壑不是败笔,是长江;两鬓的霜色也不是残雪,是月光。它们先你一步抵达岁月深处,只为铺陈一条回程的路,让你能在某个薄暮,循着光斑回到那青春时光。</p> <p class="ql-block">十六载的寒窗,是天未亮就点起的灯,是雪未化就踏出的脚印。你曾以为知识是一张网,可以捕捞世界;后来才懂,它是一面帆,世界用它捕捞你。文凭、职称、编制……你把它们叠成纸船,以为能横渡江海,通达彼岸,却忘了潮汐不由人。于是你在一场又一场改革里被重新洗牌,像一张旧车票,被剪了口,却找不到那班列车的月台。</p> <p class="ql-block">“无组织的游民”——你曾这样自嘲。可自由从来不是旗帜,它是一根裸露的桅杆,你得自己挂帆,自己掌舵,自己抵御八面来风。你游学东西南北,播撒过养猪真经,翻过万水千山,植耕农民的心田,消毒防控,基因遗传,那就是DNA和RNA,曾半夜守着一台386电脑等传真,也曾在陌生城市的地下室里啃冷馒头。那时候你以为拼博竞取总是能“证明自己”,其实只是在跟命运扳手腕——输多赢少,却乐此不疲。面子、虚荣、一口气,你把它们揣在兜里,磨得发亮,像三枚假铜钱,叮叮当当陪你走了半生。</p> <p class="ql-block">如今你终于承认:到了夜郎,总觉自大,只不过是人潮里的一滴水。可别忘了,大海就是一滴一滴不肯认输的水。人来人往,潮起潮落,名字被风吹散,只有浪记得,礁石记得,岸记得。你曾把自己点燃,照不亮整条街,却足以让某个夜归的人看清脚下的水洼;你曾把自己剖开,填不饱世界一角,却让几个饥饿的灵魂听见胃里的回声。这些,能叫“成事”吗。</p> <p class="ql-block">退了,不是撤,是转身。</p><p class="ql-block">从此不必再踮脚去够别人的尺子,可以蹲下来,和蚂蚁谈谈天气,和时间比比长短;不必再把自己拧成一根杠杆,去撬动地球,可以把自己摊成一张吊床,让风、让云、让布谷鸟的笑声来摇晃。你终于可以承认累了,像老树承认年轮;终于可以大声说“我不懂,也不明白”,像山谷承认回声。</p> <p class="ql-block">六十岁不是句号,是省去的“另起一行”。</p><p class="ql-block">糊涂邓啊,如果非要给这封短信一个落款,那就写:</p><p class="ql-block">“那个曾经想找个支点把地球撬动,自已却无法铸成那根无穹之杠。如今只想把一碗热汤端稳的老家伙。” </p> <p class="ql-block">别怕镜子。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你,目光柔软,像月光落在长江上,不催你赶路,只陪你流,细品气血和时光泡成茶,回味甘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