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中文系列三十二《文史大师冼玉清先生两下海南》

杰霸

前言

冼玉清是广东省文化艺术大师，与著名学者教育家陈序经先生是好友、同事，为文中名师冼得霖的堂姐。1946年，冼玉清、陈序经一行10多位教育名流应海南地方政府之邀，到琼海中学(今海南中学)举行海南现代教育史上最大规模的“海南岛教育人员暑假集训营”，施教名师有冼玉清、陈序经、陆兴焕、钟衍林、詹行烍、郑兰生、符传栋等，学员达1086人。冼玉清两下海南，写了《琼崖讲学记》，记述了当时的盛况，弥足珍贵。

PART.1

冼玉清先生(1895~1965.10.2),女,自号“碧琅玕馆主”。原籍广东南海西樵，出生于澳门的一户商人家庭。

冼玉清先生出生时，她家在澳门已经商几十年，比较富裕。她八岁上私塾，为中国传统文化打下坚实的基础。后来又到教会办的女子中学学习英语。1920年升入岭南大学文学院，主修古典文学。1928年任岭南大学国文系讲师。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后，任中山大学文学系教授。1955年从中山大学退休，次年任广东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冼玉清先生一生献身文化教育，终身未婚，著作等身！在诗词创作、文献考据、书画研究等方面皆硕果累累！特别是文史研究，堪称少有的大师。

冼玉清先生曾经两次踏上海南岛，讲学、参观。她族弟冼得霖先生在文昌中学语文组任教多年。冼玉清先生与陈序经先生(文昌市清澜人，著名学者。曾任广东岭南大学校长，中山大学副校长，天津南开大学副校长。周恩来总理说过：陈序经先生是最优秀的大学校长。)也是好友，同事。

PART.2

一九四六年八月份，十多位广东教育界名流，从八月五日至十八日，参加海南岛教育人员暑期集训营，在海南讲学(地点在今天的海南中学内)，培训教育人才。日本侵略者自一九三九年侵略海南，人民流离失所，教育更是凋败零落，教育人才良莠不齐，战后重建，百废待兴……这次举办的“教育人员暑期集训营”，真是旱后甘霖！教育事业的及时雨！冼玉清先生的《琼崖讲学记》为后人留下当时的盛况。以下引述冼先生原文，略作解释说明。

“孔秘书(孔铸禹，海南琼海人，时在广东省府任职)，赍×××主任来电，遂当面决定乘八月五日飞机赴琼。”

“同行者有……陆兴焕(文昌重兴人，教育家)诸君。”

“私立琼海中学(现在海南中学前身)校长钟衍林(文昌铺前人)，以集训营，教育会议，均以该校为营址，聘请我辈讲学……琼州三中学校长詹行烍、陈传栋(文昌会文人)、郑兰生设宴……相招……”

“余抵集训营上课，学员凡一千零八十六人。其中八百五十为校长，余皆小学教员。营中……军事管理法，上堂下课，秩序井然。”

“余所讲为琼崖文献，分二讲，第一讲中原文化对琼崖之影响；第二讲琼崖本身文化之发展。”

PART.3

《琼崖讲学记》还记述冼玉清先生讲学期间在海府地区访古览胜，吟诗唱和，朋侪酬酢。文人雅士，风流倜傥……其情其景，岁月流金……我辈后来者唯有钦佩羡慕之心，或可敢怀步尘非份之想?

依着冼玉清先生当年在海府地区的雅兴——“雅行—雅吟—雅酢”，“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史记》)岁月悠悠，倏忽七十多年瞬间而过。今天有缘对此来做个梳理也很有趣味。

下面摘录冼先生《琼崖讲学记》：“……邀往参观各工厂，初至汽水厂，以缺乏原料，……继至营养制造所，其所制豉油面豆豉豆膏，皆载于方池，香气喷鼻。……至制冰室及制罐头室，……。闻南洋各地，皆藉此厂之出品为供给，可见其规模之大。后至皮革厂……”冼玉清先生无论是出门旅行.还是参观学习，写诗著文，总是不忘民瘼。笔述不赘。她早年间曾资助冼星海读书、留学。日本占领香港时，大力资助生活陷入困境的陈寅恪教授一家。冼玉清在抗美援朝期间把准备买房的巨款捐献出来。

冼先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嘱咐其弟弟把她在澳门家里应得资产、股份，全部变现，捐给国家。其壮举真是让人景仰钦佩！多年来，海口罐头厂生产的椰树椰汁风行全国，大家习以为常。但一百年前的海南已经有罐头厂，“荔枝是海南最上等的水果之一。近年来，为了保存荔枝和菠萝(在文昌的土地上生长着大量优质的黄色菠萝)，有一家罐头厂已经在海口动工投产。”(见《棕榈之岛》)。

“……参观海南酪农场，场遍植木草，可供饲牛之用，其印度牛背有肩峰，如驼峰然，亦昔所未见者。”

“⋯⋯参观海南医院。院为华侨捐款所建⋯⋯雨亭楼⋯⋯大章楼⋯⋯”

“……至海口书局买得苏轼《海外集》二本，榻本数种。”(冼玉清先生一生爱书成癖，藏书丰富，著作颇多。)

“⋯⋯游五公祠⋯⋯苏公祠⋯⋯两伏波祠⋯⋯”(冼玉清先生在琼崖讲学，返回广州后的一两年间，陆续发表了《苏轼居儋之友生》《苏轼与海南动物》。这是冼先生在她一生的六百多万字著作中，关于海南岛的重要文章。)

“……赴邱公宅。……往邱公墓……赴海瑞墓经秀英乡，有张氏祠堂。……”(冼先生景仰先贤，崇尚气节！考证了邱公的遗物。

“……参观琼崖师范学校，……旧为琼台书院……此校在琼历史最久，人才最多，至今仍规模甚盛也。”(冼先生一生献身教育，培养英才。)

“……过北冲铁桥，此桥为日本人所建，长于珠江铁桥约三倍，工程之大可知。”(南渡江，古称北冲溪。)北冲铁桥今天已废弃。

PART.4

诗歌、雅酢

冼玉清先生第一次在海南的时间大约有半个月(1946.8.5~1946.8.19)。地方大员、新朋旧友、弟子同乡，时时宴请。文人墨客相聚，总要吟诗作对，抒怀志庆。

有一天×××主任设宴招待受邀从广州到海南讲学的冼玉清先生一行八人。“席间，蔡出联云：八大仙游五公祠，先后十三太保。徐赓陶君对句为：九成功写廿四史，古今几个完人。许志澄君对句为：一蠢人捱廿年苦，始终方寸无口。亦算文酒之会也。”前辈雅集，净显斯文！

冼玉清先生传统文化殖养深厚，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尽显风骚。在琼期间，有《次酬金湘帆先生》“摭拾清谈尽入诗，怜召脉脉构思时。开轩飞入蛮花瓣，渡海栖同越鸟枝。

避瘴闲烧香半篆，持螯莫饮酒千卮。椰阴夜色凉于水，踏月何妨引步迟。”八月份的海南岛正是酷暑季节，气温炎热。诗中“椰阴夜色凉于水，踏月何妨引步迟”表达出作者这次琼崖讲学研讨、探幽访古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驻琼短短半个月，有吟唱酬和诗，更专门有《海南游草十首》，几乎天天佳句步步诗。日本侵华，中华儿女经过十四年艰苦卓绝，取得抗战胜利，海南也遭六年蹂躏，虽然胜利，但满目疮痍，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教育为重！当年海南名流，社会贤达，工商巨擘……无一不重视教育，私立海南大学应运而生，成为一颗南蛮荒地“夜明珠”，光耀照人。社会各界人士对中小学基础教育也殚精竭虑，戮力同心，创办学校，培养师资。

冼玉清先生《……与余来琼集训营讲学，人称八仙渡海》“渡海人争羡八仙，一时佳话万家传。于今宇内疮痍遍，惭乏金丹济大千。”体现了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对民生对教育深深关怀。“惭乏金丹济大千”，短短十多天时间，冼先生深入考察多所学校、图书馆，与当地各界人士多次交流商讨如何振兴文化教育。“1946年8月，陈序经先生返回天津南开大学，担负了繁重的行政事务：教务长、经济研究所所长和政治经济学院院长。”“同时还教三门功课九个钟头，有时写文章。”(忙见陈其津着《我的父亲陈序经——战后恢复南开》)忙得象个陀螺。但是冼玉清在《琼崖讲学记》说：“……陈序经、岑家梧二君来，讲坛又增二健者。……序经来访，谓余致力广东文献，所集材料，宜发为文章，以饷来者。”当时陈序经先生也在家乡为教育事业积极奔走努力。

《海南小住》“花发槟榔色最妍，凉风习习海云边。此来真福成消受，半日清游半日眠。”冼玉清先生小住十多天。做诗赞美海南的景色“妍”；连空气都是甜甜的；真是享受到“真福”；“偷得人生半日闲”，又得游玩又闲憩。神仙日子！

海南小住期间，对当地教育界人士有不记述。如：陆兴焕(文昌重兴人)、陈序经(文昌清兰人)、岑家梧(澄迈人)、钟衍林(文昌铺前人)、陈传栋(文昌会文人)、郑兰生、冼熙荣(琼山灵山人)……

“晚八时治酒饯行。陈序经君举觥痛饮，初不知其酒量如此之豪也。回忆来琼二周，贤主招待之殷勤，琼人往来之亲切，负责人办苇之勤敏，受训学员之沈着；而海风之温润，物产之富饶，皆与余以良好印象，此去有无限依依也。”“……酒量如此之豪”，读之令人莞尔。倏忽八十年，“有无限依依也”。如今，“南溟奇甸”变身自贸港了。但愿达官贵人，社会贤达们不忘初心，发展教育。不要只顾挖山填海，刨坟铲厝……建设水泥森林。

冼玉清先生一九五五年退休，安排到广东文史馆任副馆长。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参加广东省政协组织的海南岛考察团。“访问琼东、通什等民族地区。时写《海南杂诗》。”(见庄福伍《冼玉清生平年表》)这次是广东政协组织的活动。也是冼先生第二次到海南岛。

PART.5

冼玉清先生宗弟冼得霖(1911年~?)先生，广东南海人。原是岭南大学校务委员会秘书，一九五二年全国院校调整，岭南大学并入中山大学后当讲师。

先生学识、诗文、书法俱佳。冼得霖先生早年和朱庆堂合编过一册《文学要览》(1935年，广州“南中国图书供应社”印行。)后来,1979年和1985年,先后在香港中华书局出版有《诗词评赏》，《诗词评赏二集》。这两册书都是著名学者容庚先生题写书名。容庚先生七十寿诞，冼得霖先生有“1964年9月，希白教授前辈七秩荣寿献诗百句洗得霖敬撰并书”。“希白教授八秩寿庆赋呈百韵，1973年9月后学冼得霖撰并书”。这两首五言长诗，颇能显示冼先生博学才思！

陈寅恪先生1951年有一首七律《答冼得霖陈植仪夫妇》，陈寅恪先生极少赞许别人，但对冼玉清、冼得霖二位却"青眼有加"！冼得霖先生四十岁前，曾油印过自夫妻合集的诗词《双璧楼吟草》，前半部署名"南海冼得霖着。后半部为《双璧楼吟草附录》，署名"陈植仪女士着”。

反右期间被迫离开广州，到海南文昌中学任语文教研组组长。教高三语文，很受欢迎。他教的学生罗豫冠回忆：“当我走到冼得霖老师家时，他异常动情地鼓励我：上大学后，要继续努力，争当国家栋梁。他欣然在宣纸上为我题一勉励条幅“拔地苍松挺秀姿”，记得还有一句是“清华园里景清新”。”(文昌潭牛镇镐京〈考京〉村人。罗豫冠《我与文中——那一年我考上清华》)考上清华大学。那是解放后文昌县第一个考上淸华大学的。轰动一时。其村名也改为“考京”。冼先生专门为他撰写了幅对联，对罗同学奖勉有加！

冼得霖先生有位学生朱运超先生多年后写了首《七律·崇缅冼师得霖公一九九六年三月》

书法诗情竞仰公，深怀迁客忆文中。

飞龙舞凤翩跹态，析字疏文琢剔功。

雅气熏时蒙贻墨，狂涛卷后失承风。

桃园花信虽飘远，国语难忘广味浓。

这首七律诗作者朱运超先生说：当年在文昌中学冼先生不但教他诗词常识，还撰写书法对联贻赠，可惜在那个年代都“狂涛卷后失承风”了。冼得霖先生从中山大学当讲师调到文昌中学当教师，头顶“右派分子”之冠，屡遭批斗，不断检讨……“郁郁哭文灾！”冼得霖先生另一个学生，符致奋先生考上中山大学地理系，后来也在文昌中学任教。

符致奋先生有一篇文章说：“教我们语文的冼得霖老师是高级知识分子，文昌影剧院有给他专设的位置，还有特殊的粮油补贴。”(《依旧年年——我是一个长不大的文中生》符致奋。)

冼家姊弟也时有吟诗唱和之雅。如冼玉清先生《宗人招宴西园，次得霖韵》。冼得霖先生《题冼玉清姊新居》：“著书兀兀送年华，地隔嚣烦别一家。自是居身有仙骨(用杜句)，千重树影一窗花。”“小斋花影淡于云，细细炉烟手自薰。三面玻璃人似玉，不烦纱幔障宣文(用尊集佳句)。”用谐谑的诗句，描述了冼玉清先生在楼道搭小厨房做饭时的情景。

- END -

来源：会刊《守望》2024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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