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岁月蹉跎,时光流逝。追寻往事,56年前参军的情景,依然清晰映现脑海。1968年秋至年底,正值文革期间,我们68届初中生在北京机床电器厂劳动锻炼。一天,接到通知,一大帮同学前往海淀医院参加征兵体检。与此同时,学校也开始动员报名去陕西插队或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1969年元旦过后至春节前,大家都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元月份,第一批前往延安地区插队的同学离开了学校。同月,我去北京站为插队的同学宫岭、李直,文革停课期间我的两个玩伴送行,站台混乱,未能见到我们班去插队的几个女生。这之后不久,学校军代表宣布了入伍同学名单及兵种:我们分配到沈阳军区空军(沈空)的有23人,分配到通信兵部队的约有40多人(仅我们班6人中就有4人去了通信兵)。在这个会上,学校会计通知我们需补交12元学费,否则不发毕业证书。当时就有几人喊没钱,表示等家长发工资后再来交。我老老实实交了学费,取回了初中毕业证书。(注:文革结束后,这几届毕业生的学历国家未予承认。)海淀区应征入伍的新兵集训在清华大学举行。我们一千多人在主楼报告厅接受入伍前教育,军装也是在主楼前广场发放的。这地方对我而言非常熟悉——一年多前,就在这主楼前,我亲眼目睹了批斗国家主席夫人王光美的场景。集训期间,海淀区武装部还组织我们在北京展览馆剧场观看了慰问演出(全是文革时期的红色歌舞节目)。</p><p class="ql-block">1969年2月25日一早,我们从区武装部登上解放卡车离家,驶向永定门车站,然后换乘黑色闷罐军列,向东北方向进发。中午在唐山停车,由军运兵站供应午饭,当时只能用军用茶缸当饭碗。夜间在锦州停留时间较长,后来得知我们这批兵原属锦州第三航校,因担心城市兵不好管理,上级决定与山西兵源对调。沈空接兵人员在锦州车站完成了人员调配工作,最终从这批北京兵中分配了约150名给高炮12师。然而,12师或34团对城市兵存有成见,下令这批北京兵全部下到炮连。34团严格执行了这一命令,指挥连和汽车连未接收一个北京兵。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最终抵达了目的地——鞍山。</p> <p class="ql-block">我的军旅起点:1969,鞍山,高炮十二师。我是怀揣着憧憬与一丝懵懂(还不满16岁),踏入了人民空军的行列。彼时,空军高炮部队正处于鼎盛时期,而我们即将加入的,是驻防在辽宁鞍山的高射炮兵第十二师。这支部队有着不平凡的经历:它诞生于1965年4月的辽宁黑山,初建时仅有师部和第34团,在严有德师长、黄俊生政委的带领下,装备着85和100毫米高炮。成立仅一个月,师部和34团便开赴遥远的青海海晏,肩负起守卫国家核心机密——221厂(原子弹制造厂)的防空重任。1966年3月,高炮1师和6师在鞍山为12师组建了35团和36团。同年4月,这两个新团奔赴海晏归建,12师终于成为齐装满员的雄师。1968年1月,这支肩负过“两弹一星”保卫使命的部队,奉命移防鞍山,钢铁脊梁鞍钢的防空安全,成了他们新的阵地。这就是我到来前,这支光荣部队的足迹。</p> <p class="ql-block">火车抵达鞍山站,站前广场上,来自各地的新兵们集合列队。分配的时刻到了。一位笑容和蔼、满脸络腮胡子的干部走到我面前,他就是我军旅生涯的第一位领路人——五连连长李效廷。随后,连长又领来了四位同批的北京兵:西颐中学的华子(陈继华,我们初一打闹相识的老友)、北大附中的韩志魁、清华附中的杨铁鹰、马甸中学的白铁春(早年去世)。我们五人,如同来时一样,再次登上解放牌高帮卡车,向着千山附近的七岭子营房驶去。营房是原鞍山档案馆,这栋楼墙壁上“保卫祖国”四个鲜红大字清晰醒目,这是无声地宣告着我们的使命。</p> <p class="ql-block">注:七岭子营房2017年5月摄</p> <p class="ql-block">从踏入营房的那一刻起,我的军营生活正式启幕。我们二营的五连和六连,自撤回鞍山后一直处于“空装”状态,不担负日常战备值班,但需随时准备执行全师范围内的机动任务。实际上,自1968年起,连队大部分力量已投入“三支两军”工作,像我们二排长刘正德,甚至跨战区去了北京一所中学支左,其他人也多分散在鞍山郊区支农。新兵的到来,才让连里临时召回了几位老班长负责新训。我的班长周汉发,是1965年入伍的江苏灌南老兵,巧的是,我祖籍灌云,与他家乡仅几十里之隔。作为最早到连的69年新兵,最初几天的队列训练,常常只有我们五个北京兵的身影,有时甚至就在全连合住的那个大房间里来回练习。军营生活并非只有单调的训练。一天中午,酣睡正浓,一声“山上着火了!”的惊呼划破寂静。我们几人猛地惊醒,抄起铁锹扫帚就向营房后的山坡冲去。坡上多是枯草,火头在山顶,火势不算猛烈。大家奋力扑打,很快控制了火情,过火面积约二三百平米。但这次经历让我真切感到了自己体力的差距——往山上冲刺时,酷爱篮球运动的韩志魁抓着铁锹,一马当先,远远把我甩在后面。我暗忖:就算真有立功机会,凭这脚力,怕是也轮不上我啊。</p><p class="ql-block">真正的热闹始于3月2日之后。太原和山西晋东南三个县的新兵陆续抵达,营房顿时人声鼎沸。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震惊世界的消息传来——珍宝岛武装冲突爆发!全国全军瞬间进入高度战备状态。新兵连的学习和训练,也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全面、严格地展开了。小小的七岭子营区驻扎着一营的一连、三连和我们二营的五连、六连,几百号人挤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各级首长频繁来新兵连看望:高副师长、李逢瑞团长、张保国营长、周兆礼教导员……他们的身影和嘱托,都深深印在我脑海里。军营生活也并非全然紧绷,篮球场上常能看到干战同乐的身影,连里即将转业的王指导员和毕德友连长就是常客。一些65年甚至更早入伍的老兵即将复员,其中61年从北京工厂入伍的王银山老兵,几次找我谈心,语重心长地鼓励我在部队好好干。新兵们朝夕相处,难免有些小插曲。抽烟的人很多,出于好奇,我也尝试着要了一根。晋城兵王志义爽快地塞给我一整盒“火车牌”香烟(他说一毛三一盒)。无奈实在抽不惯,正想扔掉,却被六连的北京兵戴海燕(其父戴振华是总后少将)看见要了去。我心里嘀咕:以他的家境,不该这样啊?营区里确实有些高干子弟,比如一连的曹建设,69军子弟。一次在院里遇见,闲聊中我得知他在北京八一学校上的小学,说自己父亲是政委。我试探着问:“是团政委?”“不是。”“师政委?”“也不是。”直到我说“军政委?”,他才轻轻点头。曹建设给我的印象是出奇地随和低调,是34团里我知晓的又一位将门之后。</p><p class="ql-block">随着珍宝岛局势的不断升级,战争的阴云愈发浓重。4月6日,一道紧急作战命令从沈阳军区直达12师:立即组织一个团指挥班子,率两个高炮营,火速开赴虎林县五林洞地区,掩护军区前指和地面炮兵!军令如山。我们五连和六连接到一项艰巨的辅助任务:协助开赴前线的一营,紧急装运万发以上的100毫米炮弹!师弹药库就在营房不远处的山坡下。团汽车连的卡车排成长龙等候装车。我们新老兵混合编组,开始了昼夜不停的奋战。一百多斤一箱的两发装炮弹,沉重异常。一箱接一箱,肩扛手抬,汗水浸透军装,体力透支到几乎休克。严有德师长,黄俊生师政委午夜时亲临现埸看望我们。凌晨3时,炊事班送来高粱米粥,大家轮流喝上几口,喘息未定,又咬牙投入搬运。整整二十多个小时,没有片刻停歇,直到弹药库被彻底搬空。</p> <p class="ql-block">我们才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营房倒头便睡。后来(70年底),我们连曾住回原弹药库那片平房。守库门的老乡告诉我一个令人后怕的细节:当年我们搬空弹药后,好几栋库房门户大开,里面散落着各种枪支弹药,包括手枪!竟是这位老乡在混乱中默默帮我们守护着这些危险的“遗留物”。回想当时正值文革动乱时期,若非这位老乡的担当,这些武器一旦散落社会,后果不堪设想!我们管理上的失职,险些酿成大祸,幸得这位普通老乡冒风险担了责任。另一点遗憾是,一营走得实在太急,许多新兵尚未完成基础训练就上了前线。为此,连里将一些即将退伍的老兵补充到一营。多年后我去天津蓟县,遇到老兵高峻岭,他就是那时被补充到一连曹建设那个班的。他感慨地说:“小曹后来还开车来蓟县看过我呢。” 战火硝烟或许远去,但那份在紧急任务中凝结的战友情谊,却跨越了时空。</p><p class="ql-block">“保卫祖国”的标语50年后依旧可见,七岭子的营房见证了我军旅生涯的第一步,也铭刻下那个特殊年代里,一群年轻士兵在和平与战争的边缘,用汗水和担当写下的青春序章。</p><p class="ql-block">1、赴师农场执行生产任务</p><p class="ql-block">1969年4 月 17 日,我们全连干战 80 余人从鞍山乘闷罐车前往嫩江师农场执行生产任务,中途在哈尔滨出站吃了顿面条。就这样走走停停第三天才到嫩江,在空军后勤驻嫩江农场办事处休整。其间还与办事处这一陆军某团篮球队打了场比赛,让双方都难以置信的是我们这支疲劳的赶路队伍,又是临时组织了几个新兵(有个 65 年史顺成班长是苏北涟水人)居然战胜了训练有素的这支团篮球队。几十年后这支陆军团队的一名太原籍军人,与同是当时上场的五连战士王秉珠在太原一次会议上巧遇,他们对这场比赛仍记忆犹新。</p><p class="ql-block">从嫩江县到农场还有 70 多公里的路程,当年从嫩江至黑河市有一条砂石省道,我们师的农场在科洛公社北十几公里没有正式的路,这其中要过沫河,我们赶到河边时惊的目瞪口呆!当时正是河面冰层融化流冰期,上游急速漂流的冰块将这一座漫水桥冲毁,断裂的钢筯水泥挢板冲出去很远。连长一看这情景还考虑武装泅渡过去,他让二排六班长郑毓书探探水温,郑班长下水立刻感受到冰凉沁骨。李连长犹豫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当晚我们在沫河村住宿。多少年后在北京与赵排长李连长聚会喝酒,赵排长道出这段惊心往事的真相:他是不忍心我们这几个十六七岁的小兵下河送死,所以说服连长老李和商长林指导员放弃这冒险举动。说实话连长还是挺听这老乡排长话的,他这几十年也给连长不少帮助。前二天我和赵排长电话里他又说到冰河的这段往事。</p> <p class="ql-block">注: 嫩江河面冰层融化流冰期</p> <p class="ql-block">当晚全连入住沬河村老乡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和体验到东北村民的民俗风情。我们班入住这家祖孙三代,家里男人在边境修路不常回,媳妇带着一幼小婴儿与公婆同住。这屋炕是三面冂字形,我们班 6 人睡北面不靠窗这侧。当晚别提多别扭不习惯了,班长要求我们穿绒衣绒裤入睡。睡前我出门转了一圈,村小卖店离着不远,我去时正有一老头与卖货人争吵,缘由让我无法理解,这老头说火柴少了几根,火柴盒上标明的是 97 根,这两分钱买卖的小事让我一生难忘。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农场。迎接我们的是戴着眼镜的场长,他是原34 团少校副政委,据说是因犯错误贬职到这,农场是属师后勤生产科管理。场长向我们介绍了情况和我们的任务后大家进屋安顿洗涮。下面这张小溪照片是 我在2019 年 6 月5日回农场时拍摄的,这条小溪就是我们生活用水的源泉。</p> <p class="ql-block">场部给我们安排的是什么样的房子了?我们住的就是一大间勉强能挡风遮雨的牲口棚,是没有一砖一瓦的土坯草房。下面这张照片反映的是 70 年代,嫩江村落普遍居住的还是这种简陋的草房,我们住的比这都差。我们进门要低着头,白天屋里也是阴暗潮湿,一场雨屋里地面全是泥水。床是用桦木材料搭成的大通铺,上面铺着草垫子,大家每人只有 60 公分宽铺位。我们二排在北面,对面是仪器排,赵排长睡在西侧,河北老兵杨连富班长睡东侧。屋里点的是柴油灯(没有煤油)我们就是这样初步安顿下来了。待我们住下后才发现场部没有考虑到伙房问题,这样全连又抓紧时间就地取材盖了间 60 平米左右的草房。当时我们四班负责割草铺扇屋顶,其它排分工就近砍树挖土坯垒墙,我们用一周左右时间将伙房盖好。</p> <p class="ql-block">当时正值党的九大召开(4 月 1 日一 24 日)场部安排庆祝九大集中学习,大家集中在场部一间大屋里与机械连一起听报告。学习前由机械连一上海兵指挥大家唱语录歌,他起了两次声都高,后压低声唱起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会议完毕就听有个人叫我们连上海兵虞小弟名字,他们原来是老乡。是36 团汽车连的,他那都泛白的人字呢军衣满是油污如同钻井工。在这地的 40 军农场,放映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和九大召开盛况新闻。我们看到了战斗英雄孙玉国在九大会议上受到毛主席起身鼓掌致意。九大闭幕后我们还列队走步喊着庆祝九大召开口号。</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