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素来喜爱下象棋。每当与老伴出门散步,只要远远望见有人围坐对弈,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放缓,继而驻足观战。观棋和下棋不仅让我沉浸于逻辑推理之中,激活思维神经,延缓大脑退变,更拓宽了我的社交天地,结识了许多志趣相投的老友新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02年的初春,我在合肥水泥研究设计院任职。当时正值国家大兴土木、房地产与高速公路建设如火如荼的年代,水泥生产设备供不应求。我常奔波于各地,出差调试设备。一次在山东某水泥厂,结识了来自淄博一家收尘器厂的调试工程师赵工。他年近四旬,为人谦和,随身总携着一盒精致的象棋。晚饭后,我俩常在宿舍摆开棋盘,对弈几局。他的棋风稳健老辣,我自忖尚可,却每每落败——十局之中,竟要输上八局。正如俗话所说:“棋差一着,蹩手蹩脚。”与高手过招,方知自己浅薄。临别时,我俩互留了电话。后来几次出差中重逢,他便传授我几条心得:下棋切忌急躁,要静心观察;旁观者清,不妨听听他人支招;局势不明时,强攻不如静观其变,不妨走一手“闲棋”,以逸待劳。这些话,我铭记于心,渐渐融入棋风,也悄然影响了为人处世的态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04年,我背井离乡,远赴天津谋生,就职于一家水泥设备制造企业。次年九月,我带领技术部的小陈前往湖北恩施,去华新水泥厂调试设备。长途大巴在险峻的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海拔渐高,耳膜发胀,听力仿佛被浓雾吞噬。车窗外,云海翻腾,绝壁如刀劈斧凿,直插云霄;山脚下,村落错落,白墙红瓦若隐若现,宛如画卷。我心中不免忐忑,每遇会车,总暗自祈祷:但愿这车莫要失足坠入万丈深渊。正自神思恍惚之际,忽听“吱——”一声刺耳刹车,全车人猛然前倾。前方路中,横卧一棵粗壮的松树,枝桠已被砍尽,树旁站着两位乡民,高举双手示意停车。众人顿时紧张起来,以为遭遇劫匪。司机谨慎开门,二人提着竹篮走上车来,篮中是热气腾腾的玉米棒,两元一根。大家为求尽快启程,纷纷解囊购买。我也买了两根,递给小陈一根。一场虚惊,化作笑谈,车轮再度转动,驶入云雾深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当晚,我和小陈下榻于水泥厂附近的一家小宾馆。晚饭后,小陈兴致勃勃地去附近舞厅跳舞,我则独坐房中,意兴阑珊。忽然想起此地若有棋友,岂不快哉?便向服务员打听:“附近可有下象棋的地方?”她眼睛一亮:“有啊!离这儿不远有个白云观,观里有位刘道长,棋艺高超,远近闻名。”我忙问:“能否联系上?愿登门请教。”她笑道:“我有观里的电话,这就帮您问问。”片刻后,她回话说:“刘道长答应二十分钟后到宾馆相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便在大厅静候。宾馆门前,一座三十余米长的吊桥横跨水塘,桥面由钢丝网铺上木板而成,行走其上,摇晃不止,宛如凌波微步。不多时,只见吊桥那头,一位道长缓缓走来。他身高约一米七,满头银发如雪,身披藏蓝道袍,胸前垂着一缕洁白长须,手持一根雕工精美的龙头拐杖,步履沉稳,仙风道骨,恍若太白金星下凡。走近细看,道长年逾七旬,面色红润,鹤发童颜,双目炯炯有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寒暄落座后,服务员捧来一副精雕细琢的木质象棋,乌木黑子,黄杨红子,古意盎然。我恭敬道:“久闻道长棋艺超群,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愿向您讨教几招。”刘道长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不敢当,彼此切磋,共参棋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一局,道长执红,以“当头炮、盘头马”开局,气势如虹。我心中暗喜,此布局我素有研究。几番攻防之后,我抓住机会,步步紧逼,逐渐占据主动。半小时后,道长轻叹一声,投子认负。第二局,我用“金钩炮”开局,他以“当头炮”应对。行至第五手,我悄然布下“弃空头飞刀”陷阱,道长一时不察,果然中计,我又赢了第二局。第三局刘道长又上了我窝心马弃空头的当,我的子力迅速出动,以雷霆之势扑过去,眼看就三步连杀了,我转念一想,还是要给刘道长留些面子,于是假装没看见,卖了一个破绽,让对方缓过气来,最终握手言和。此时,刘道长额上已渗出细密汗珠,服务员连忙递上纸巾。他起身拱手,诚恳道:“先生棋艺精湛,老道今日真是大开眼界。”我连忙谦逊回应:“哪里哪里,是您高风亮节,礼让后学。”一旁围观的服务员与几位住客低声笑语:“刘道长今天可是遇上真正的高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一夜,我久久未能入眠。窗外月色如水,心中却波澜起伏。那三局棋,不仅是技艺的较量,更是心境的磨砺。自此,我对象棋之爱,更添几分深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前年腊月,我与老伴回合肥陪岳母过春节。岳母居住在原先锋厂西大院回迁的“安和苑”小区。政府投入巨资改造,十四栋崭新的板式高层拔地而起,每栋楼下都设有地下停车场,而每个步道出口处,皆建有玻璃阳光房。这些阳光房,竟悄然演变为一个个象棋俱乐部。阳光洒落,棋子轻响,老友们围坐对弈,谈笑风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十多年没有见面,交谈起来倍感亲切。我又能和曾经的棋友切磋起来。金工车间的徐继胜、江爱国和戴先祥,动力科的陈定永,三华公司的夏友生,还有技术科的胡茂俊等等。和这些老同事切磋后发现,我的象棋水平属于中等偏上,赢多输少,心中不免泛起一丝得意。观棋者比下棋者更激动,七嘴八舌,争相支招,且多是“锦上添花”,一边倒地助威优势一方。输棋后,也不要紧,哈哈一乐,随口说一声:“你们三四个人对付我一个人,干不过你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象棋于我,早已不只是游戏。它是童年的欢笑,是青春的切磋,是旅途中的奇遇,更是人生的隐喻——在进退之间,学会谦逊;在得失之中,修得从容。一局棋,可怡情,可益智,可交友。这方寸之间的博弈,早已超越胜负,成为我生命中一段段温暖而深刻的记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