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村里尚未通电的夜晚,照明多仰仗那盏盏倒满煤油的油灯。我们村及附近村庄的人家在有稻草的时节,每到夜里,多数会在摇曳的煤油灯下忙碌——大人们或在忽闪的灯光下打草席,或绩麻茎、搓草绳。走在村巷里,时不时能听见院里传来木锤敲打席架上木楔的“梆!梆!”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p> <p class="ql-block"> 那时的煤油灯,手头稍宽裕些的人家会去供销社买。这种灯带有瓶形开口的防风玻璃灯罩,在室内使用时,既能防风防灭,又能减少油烟产生的炭黑熏黑屋顶和墙壁。刚买回来时,灯罩卡在带托盘的金属灯盏上,灯盏则安在半球形的玻璃瓶底座上。长期使用后,底座上多半会变得油迹斑斑。灯罩里的棉质灯芯,可通过金属灯盏上的旋钮调节上下——露出的灯芯长些,浸的煤油就多,点燃时灯光便亮;反之,光亮就弱。</p> <p class="ql-block"> 那会儿,不少人家都盼着能用上“高档”的马灯。马灯刚买回来时,灯罩下的半球形金属油箱锃亮如新,可经长期使用,多半会变得油迹斑斑。灯的主要部件上,管状孔洞处有能拧松、卸下又可拧紧密封的螺丝罩帽,这孔是注油口。灯罩里的棉质灯芯,也能通过油箱上的旋钮调节上下以控制亮度。这种煤油灯户内户外都能用:夜晚生产队要放秧苗水,负责放水的社员提着它,既能防风防灭、减少油烟,又能调节亮度,还能随时熄灭灯芯。他们提着马灯走在沟埂田埂上查看水情,有时把灯挂在沟埂的树杈或灌木丛上,借着光下到沟里,用锄头修坝堵水、疏通沟渠。</p><p class="ql-block"> 没有马灯的人家,若夜里有人生病急需去医院或找大队赤脚医生,常会向有马灯的人家借一盏,往油箱里添些自家的煤油点亮,便趁着夜色出门求医。夏秋季遇上夜雨滂沱、洪水上涨时,男社员们也多借着马灯的光亮上河堤抗灾。平常日子里,村里放广场电影或是大队组织各生产队演样板戏,有马灯的人家会点亮它,提着领孩子走夜路去看;没马灯的,就跟着亮着的马灯一路随行。</p> <p class="ql-block"> 我上小学时,家里主要劳力只有父母,每年按总工分分粮时,我家是超支户,常欠生产队的超支款,故家里多没余钱去供销社购买过煤油灯。家里使用的煤油灯多半是父亲亲手做的。他常找一个铁皮清凉油盒盖,用钉子在中间打个几毫米的圆孔当灯盖(过后为了安全后向串家小炉匠购买了一两个像钉帽的灯盖),再穿一根棉花捻的线做灯芯,配上没了墨水的玻璃瓶当灯油瓶。从供销社打来的煤油,倒进瓶里,装到瓶颈处便停下。灯芯下头浸在油里,上头从灯盖的圆孔中冒出一点,便是点燃的灯头。</p> <p class="ql-block"> 夜里父母打草席时,若油灯火苗“开花”要灭,父亲就拿根细铁丝把灯芯拨高些,让光亮重新起来。要是灯瓶里的煤油快没了,父亲会用铁夹子夹住还亮着的灯芯与灯盖,轻轻移到离灯瓶二三十厘米远的地方,让我帮忙添煤油。我从大柜下取出煤油瓶,拧开瓶盖,左手扶着瓶口,右手托着瓶底,对准灯瓶嘴,慢慢抬高右手让煤油细细流进去。等灯瓶里的煤油漫过下面的棉线灯芯,父亲说“够了”,我便放低右手,把瓶里剩下的煤油倒流回瓶内,拧紧瓶盖放回大柜下。父亲则把移出的灯芯和灯盖慢慢放回灯瓶上,室内的灯光重新大亮起来,父母又继续抬头打席。</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九年,村里通了电,家家安上电灯,煤油灯大多只在停电时才派上用场。至于夜晚户外出行、办事或干活,有马灯的人家,老人们仍偏爱用它,年轻人却渐渐换成了手电筒。那盏盏煤油灯,便在光影流转中,慢慢退出了寻常日子,只留下一段关于微光与生计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