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南天身是史

东方笑纳

引言 我是一只狗，只会叫，叫了100年，没把中国叫醒。 马相伯 1939年7月 连日来，上海地区持续36度以上高温，闷热难当。 可阻挡不了人们挥汗如雨，涌向复旦大学邯郸路校区，校园内林荫道上，燕园、曦园、校史馆、艺术馆、科技馆、博物馆、光华楼等等开放的空间，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每天每天，数百上千人“跨越山海”来此“打卡”。 每年每年暑假，这里都是无可争议的“网红”。 人们争先恐后的冒着酷暑，难道就是为了“到此一游”吗？ 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扶老携幼的“家家户户”，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徜徉这座中国乃至世界著名学府，为的是将怀揣的梦想变为现实——他们的孩子或者这些孩子自己，有朝一日一举成为“黉门”学子。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看见了灯塔，就看见了希望，就有了前行的目标和到达彼岸的动力… 校园内，建校120周年的纪念标语、旗帜、创意雕塑等等依然完好如新，喜庆的余音乃在庄严、美丽的校园内回荡… 当我伫立在一位鬓发灰白、神态忧伤的老人塑像前，“触景生情”，凝神回望——这120年，却是山长水阔、荜路蓝缕、风雨如磐，惊天地、泣鬼神… 这位老人，就是终身苦苦求索“救国”之路、毁家兴学的复旦大学奠基人——马相伯！ “生于忧患”，亦“死于忧患”。 马相伯生于1840年“鸦片战争”的屈辱年代，客死于1939年日寇铁蹄疯狂蹂躏、践踏祖国的异国它乡。 马相伯用其百年人生，为了自已的祖国奔走呐喊，呕心沥血求索挽危图强之路… 马相伯12岁，从江苏丹徒只身来到徐家汇法国天主教会读书。 他天资聪颖又勒奋努力，精通法文、拉丁文、希腊文等七国文字。获得神学博士。 然而，在上帝面前并非人人平等，他的杰出才能遭受教会的打压、排斥，被派到边远地区传教，或“搁置”闲散，远离权力中心。中法战争爆发后，被教会招回，让其担任翻译。马相伯以我学习知识是为自已祖国服务为由，予以断然拒绝。 适逢李鸿章推行“洋务运动”，马相伯无比激动，满以为找到了治国“良方”，便义无反顾地追随到了北京，成了李的幕僚，他言听计从奔走呼号，到美欧等地为“北洋水师”筹款5万大洋，却被朝廷保守派痛斥卖国求荣。 朝廷的腐朽，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的签订，洋务运动的失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马相伯痛心疾首，失望至极。 筹款活动的美欧之行中，考察了多所著名学府，让马相伯开阔了视野，那里的现代教育理念，让他意识到了自已国家的短板，一个国家要强盛，必须从教育开始，“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才为本，术才之道，尤宜设立学堂为先。” 自此，马相伯放弃了政治上的抱负，投身于教育事业… 1900年，马相伯回到上海，卖掉松江、青浦等地的3000多亩田产，将巨款捐献给了法国天主教会，并填写了“捐献家产兴学”的字据，想借助教会的力量，兴办自己理想的“中西大学堂”。教会收了捐资，却迟迟不予开办。 真正迈出办学第一步的还是马相伯自己。1903年在徐家汇土山湾，创办“震旦公学”（震旦: 古梵文称之中国，亦谓中国之曙光）。这期间得到执教南洋公学的蔡元培的倾心支持，为其推荐学生，募集办学经费。 马相伯虽世奉天主教，借用教会力量办学，却宣布三条办学宗旨: 一、崇尚科学；二、注重文艺；三、不讲教理。马相伯还规定学生必须参加军训、实弹打靶。以培育经世致用的人才。 马相伯对革命青年十分爱护，当得知被陕甘总督通缉的青年举人于右仁逃亡沪上，便免其学膳费用，化名“刘学裕”藏之就学。 因办学理念与教会发生严重冲突，教会排挤马相伯，任命受控人取而代之担任监院（院长），并禁止祭祀孔子，要求学生每日做祷告，学校俨然成了神学院，这完全违背了马相伯的办学宗旨，便愤然带领追随者出走。 另辟学堂困难重重，马相伯矢志不渝，坚忍不拔，得到社会各界支持。 尤其是其旧交两江总督周馥暂借吴淞提督行辕旧衙作为校舍，又拨给官地70亩，开办费10000两银子。 马相伯又与严复、熊希龄等28名校董联名发表集捐公启，向社会募得部分捐款。 于1905年创办了“复旦公学”。 “复旦”两字出自《尚书 ·大传》所载《卿云歌》中的“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既有“复我震旦”又暗含“复兴中华”之义。 百廿年复旦，在长江口东海之滨，奠定了第一块基石，扬起了风帆… 马相伯睁眼看世界，教育思想十分超前，办学与国家兴亡密切相联。 “复旦公学”建校之初就制订了九章一百余条的章程。设立“文科”、“政法科”、“商科”、“理科”、“工科”等等，具有了现代大学的雏形，成为第一所由中国人创办的私立大学。 路漫漫其修远兮，命运多舛的复旦，几度在危亡中重生—— 辛亥革命后，吴淞校舍为光复军司令部占领，学生如惊鸟四散。马相伯奔走呼号，后经于右任、蔡元培呈请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批准，将徐家汇李鸿章祠堂作为校舍，方才复校重生。 1917年募得资金，在江湾现址置地建校，奠定了复旦大学今日之基石。 不幸的是“八·一三”江湾校舍遭日寇狂轰滥炸，几乎夷为平地。在国家面临生死危亡之际，一所私立大学，山重水复，颠沛流离数千里，在重庆北碚坚持办学育才，熬过了八年半苦难岁月，并由私立改国立，重新回到满目疮痍的江湾校区，“凤凰涅槃”再度重生。 马相伯“毁家倾囊”兴学救国，惊天地、泣鬼神—— 1914年，马相伯的儿子马君远病故，此时马家已把所有家财都用到办学兴教上，日子十分清苦。学子们凑了1万大洋，以接济马家儿媳和孙女的生活。 马相伯却将这1万元捐给了启明女中。 其后，社会各界得知其孙女缴不起学费，凑了2万元予以助学。 马相伯又将这笔钱转赠给了亲手创办的培根女校。 他56岁时，在母亲葬礼上嚎啕大哭，因为母亲理解不了他“毁家兴学”不尽人情的举动，到死都不愿见他一面。 他的孙女马玉章93岁时回忆爷爷临终前拉着她的手问道: “爷爷将人家捐给你读书的钱转赠给了学校，不留一分钱给你，你…恨爷爷吗？” 马玉章哽咽着说道: “不恨你！” 马相伯见孙女原谅了自己，将马玉章紧紧拥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马相伯只要为了办学，总是责无旁贷，勇于担当，他曾代理北京大学校长，还和英华（英敛之）一起创办辅仁大学并担任校长。 … “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 马相伯虽然信奉天主教，但忠贞爱国侠肝义胆。 辛亥革命后，孙中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马相伯积极追随，不仅仅因为孙中山曾经拯救了复旦，是复旦的董事，更重要的是他对孙中山的景仰，对中华民国的前途充满希望。马相伯一度出任南京市长、外交部长，夙夜在公，不辞辛劳。 欺世盗名的袁世凯窃取了大总统。 马相伯与袁世凯曾在朝鲜共过事，深知其为人，便拒绝一切高官厚禄和参加“筹安会”，著文抨击袁世凯倒行逆施，并言: “百复辟，百自亡。”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举国上下声讨日本侵占中国领土，92岁的马相伯撰写、发表数十篇文章，声讨日军暴行，高呼“还我山河”。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98岁的马相伯在3个月时间内，发表10多次“钢铁政策”演说，号召中华民族抗日救亡。一批批复旦师生奔赴抗日战场，用生命和热血保家卫国。 1938年11月，99岁高龄的马相伯应于右任之邀奔赴昆明，途中绕行越南谅山因病留居。 在他百岁诞辰之际，全国各界不分政党、不分派别，纷纷发表文章，祝贺老人百岁华诞。中共中央贺电称他为——“国家之光，人类之瑞。” 1939年11月，马相伯在谅山病逝，为他光辉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但他的祖国仍然倍受日寇践踏蹂躏，“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他临终前忿懣地对孙女说: “我是一只狗，只会叫，叫了100年，没有把中国叫醒。” 不禁让人潸然泪下！ 令人欣慰的是他身后不到6年，中国人民浴血奋战，夺取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不满10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中华民族获得真正的独立，如今已屹立世界的东方。 马相伯“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他亲手创建的复旦大学，经过一代代人的接力传承，“旦复旦兮，日月光华。”现已跻身世界名校前列。 喜看九州逢盛世，校庆勿忘告伯翁。 在纪念建校120周年前夕，在博物馆与外文楼之间苍翠的高坡上，马相伯的巨幅塑像揭幕，供人瞻仰、追思，告慰这位高山仰止的爱国老人、著名教育家、复旦大学奠基人的在天之灵！ 马相伯生不逢时，祖国正遭受鸦片战争直至日本侵华战争的蹂躏。家国同运，在水深火热中，度过漫漫长夜、屈辱的一生。 马相伯又生当其时，他“是只狗，叫了100年”，又是一把火炬，燃烧了100年，他是先贤、真的猛士，奋斗不息100年，他是民族脊梁，他是国家之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诗云:一老南天身是史数开黉舍迹成碑历经磨难光华在唤醒巨龙霄汉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