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七点刚过,恩施的暮色尚未完全笼罩,我们一行人便已迫不及待地涌向贡水两岸。夏末的晚风裹挟着炊烟的香气,将白日的燥热一扫而空。刘路站在石阶上挥舞着手机:"九点半宏山烤鱼山庄集合!"话音未落,人群便如分流的江水四散开来。</p> <p class="ql-block"> 妻子牵着孙儿的小手,儿媳羍着五岁的孙女,早被河岸边的土家服饰摊吸引。那些绣着五彩云纹的衣裳在灯光下格外艳丽,银饰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小孙女伸手去抓店主帽檐垂下的流苏,惹得众人发笑。我掏出手机准备记录这一刻,却发现镜头里已挤满拍照的游人——穿苗家盛装的少女转着圈,银铃般的笑声落进贡水里;着土家对襟褂的老夫妻相互搀扶,在摄影师指导下摆出略显生硬的姿势。</p> <p class="ql-block"> 河岸的石板路上,人流如织。卖灯的小贩头顶着闪烁的兔儿灯,在人群中游鱼般穿梭;吹糖人的老者面前围着一圈孩童,琥珀色的糖稀在他手中化作飞禽走兽。对岸的酒吧街亮起霓虹,将半条江水染成迷离的紫色,隐约有吉他声越过水面飘来。我们随着人潮缓慢移动,不时被举着自拍杆的年轻人挤到路边,却也不恼——这般热闹,恰是人间烟火最动人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九点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时,妻子她们还在摄影摊前排队。小孙女已经困得在妈妈怀里打盹,银项圈歪在一边,活像只倦怠的雏鸟。摄影师是个精瘦的土家汉子,他指挥着全家老小在背景布前变换姿势,快门声与两岸鼎沸的人声混作一团。背景布上绘着的风雨桥与吊脚楼,在闪光灯下竟与远处真实的建筑轮廓奇妙重合。</p> <p class="ql-block"> 宏山烤鱼山庄的烟火气老远就扑面而来。刘路在一楼临窗位置朝我们挥手,他面前的铁盘里躺着条三斤多的江团,红亮的辣油还在"滋滋"冒泡。我们刚落座,服务员又端来一盆酸汤鱼,乳白的汤面上浮着鲜红的山胡椒,酸香直往鼻子里钻。邻桌几个年轻人正用方言划拳,输了的仰头干完一杯苞谷酒,引得满堂喝彩。</p> <p class="ql-block"> "快尝尝这个!"刘路夹起块雪白的鱼腹肉放在碗里。鱼肉入口即化,先是花椒的麻在舌尖炸开,继而尝到豆瓣酱的醇厚,最后竟泛出淡淡的甘甜。窗外忽然传来欢呼声,原来是对岸有人放起了孔明灯,点点暖黄的光晕升上夜空,与水中摇晃的灯影交相辉映。</p> <p class="ql-block"> 十一点二十分,我们终于挤上了末班竹排。每个竹阀早已座满游客,有个戴苗银头饰的姑娘正举着手机直播,银片在镜头前叮当作响。船身缓缓离岸时,小孙女今天精神特别好,睁大眼睛望着渐远的灯火。两岸的吊脚楼此刻全亮着灯笼,像是给贡水镶了道金边。烤鱼摊的炉火映红半边天,炒锅与铁铲的碰撞声隔着水面传来,竟成了奇特的伴奏。</p> <p class="ql-block"> 船行至江心,仙山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出几分神秘。半山腰的雾霭被夜风撕成缕缕轻纱,恍惚间真似有仙人衣袂飘过。导游指着山脚几处微光说那是守林人的小屋,我却想起日间听说的白猿献果的传说。正出神时,妻子碰碰我胳膊——原来儿媳给睡着的孙女裹上了土家绣花背扇,那靛蓝底子上绣的蝴蝶在船灯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进夜色里。</p> <p class="ql-block"> 返航时,整座恩施城已浸在灯火之中。风雨桥上的彩灯将桥洞映成七彩琉璃,有夜钓者的浮漂在其间明灭。游船犁开的水波将倒影搅碎又重组,像是把满城星光揉进了贡水。码头上仍有不肯散去的人群,卖冰粉的摊主正往碗里浇红糖水,那深褐色的细流让我想起方才吃的焦糖糍粑。</p> <p class="ql-block"> 下船时已近零点,小摊开始收拢布幌,而酒吧街的喧嚣才到高潮。刘路提议再去吃些烧烤,妻子怀里的孩子却咿呀着要回家。我们站在路边等车,夜风送来不知何处飘来的山歌:"这山望见那山高哟——"调子悠悠地荡在山水之间,与游船远去的汽笛声渐渐混在一处。</p> <p class="ql-block"> 仙山静默如亘古,贡水长流似永恒。而这灯火阑珊处,永远有拍不完的照片,尝不尽的鲜鱼,和说不完的人间故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