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魂的故事（二）

开心果

第二次丢魂



诗云

童年旧事漫思量，幻灯初呈夜未央。

灯影上墙惊社众，画心凝趣惹邻望。

慌逃绊倒魂惊散，急抱归家事转祥。

最念外婆慈护切，招魂旧影泪沾裳。

时光倒流至一九七零年。那时的少年学童，课业远不似如今繁重，放学后总是有大把闲暇。伙伴们有的去割草，有的去放羊。除此之外，也少有别的消遣。我和五哥（双生）在割草放羊上，都算不得好手，却有一项让邻家孩子们望尘莫及的本事——做手工。几根寻常铁丝，在我们手中弯折缠绕，竟成了精巧的玩具自行车、拖拉机。不知引来了多少邻居孩子羡慕的目光。能通过母亲讨得我俩的手工玩意儿回去给孩子当宝贝，在邻里间竟成了一件颇有面子的事。

后来，我们的手工天地拓展到了“幻灯”。这宝贝由两部分构成：提供光源的灯箱，和插放画片的放映口。我和五哥亲手制作了小灯箱，精心安装设置了放映口。五哥画艺出众，便负责在小小的玻璃片上用毛笔勾勒白描线条画；我则当起了“放映员”，负责设备的使用、维护和操作。

记忆中最闪亮的一夜，是迎宪七队队部挤满社员的那晚。我家院门斜对面，便是生产队的小队部。那晚似乎要开会，但村中开会素有“七点开会八点到，九点去了也误不了”的散漫。约莫八点来钟，天色已暗了下来，社员们刚撂下饭碗，便陆陆续续踱向队部。见此情景，我俩心头一亮：正是展示“大作”的良机！于是抱起灯箱，揣上画片，直奔队部。在队部唯一的会计桌上摆好家当，打开灯箱，一束光便稳稳地投射在雪白的墙壁上。那时节，村里文化娱乐贫瘠，这墙上的光影变幻，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一张张面孔在昏暗中看得如痴如醉。只可惜，我们的“库存”画片很快便放完了。

放映结束，我熄灭光源，五哥收拾画片，正欲离开。邻居牛维大哥带着好奇凑了过来，伸手就想瞧瞧我这神奇的“灯匣子”。年少的我哪懂他这份好奇，只道他要抢夺，心一紧，死死抱住灯箱，扭头便向门外漆黑的夜幕冲去。他在后面追赶，门外黑影幢幢，我心慌意乱，脚下猛地被一个枯树圪桩绊住，额头重重磕在桩上，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紧随其后的牛维大哥见此情形，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查看，见我毫无反应，立刻抱起我，疾步冲回了斜对面几步之遥的家中。我是怎么醒来的，我也没有太认真过问过父母。记忆里，这个问题是一个空白。

翌日，外婆便风尘仆仆地从平泉村赶来了。老人家是旧社会裹过脚的，那五里乡路，她踮着小脚一步步挪来，其中艰辛，如今想来仍令人心疼。一进家门，她便急切地要为我“招魂”，口中念念有词：“全生昨夜人事不省（老人家哪知‘休克’这词），定是魂儿丢了！”随即拿出红红绿绿的布条、纸符，在我头顶不住地绕圈、比划，口中吟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古老咒语，笃信这样便能将孙儿离散的魂魄唤回。不久，牛维大哥的父母也提着礼物登门探望，见我无碍，才放下心来，代儿子向我父母连连致歉。这场风波，便如此悄然平息。

人生长河，波折难免。然而，因着外婆这般特殊的存在，我的生命底色里便浸润了些许迷信的暖意。每每忆起，总觉她是冥冥中护佑我的神明——毕竟，我是那个被外婆亲手“招”回过两次魂儿的孩子。掐指算来，若在人间，外婆今年该有一百二十三周岁了。此刻，向着无垠的天宇，我轻声呼唤：外婆，我永远怀念您！